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截然不同
只有能被驾驭的凶器,才有成为武器的可能。
獠牙的使用从摆上台面的第一天，最先考虑的就是，一旦失控,怎么处理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结论是人道毁灭。
最开始，毁灭獠牙的权利和方法由研究所的保安部门掌握。
伴随獠牙的增多,不再适宜将产生和销毁獠牙集中一个单位,便分割开,研究所只专心研究獠牙,而新成立的护卫部负责监督和销毁。
再后来,伴随血主的引入，獠牙的失控虽然减少，但对血主的争夺更加激烈,甚至造成严重的后果。
于是彻底地，将护卫部转为城卫军，专职协调獠牙、血主和人类之间的关系。
毁灭獠牙的方法,也成为城卫军最大的依仗。
在獠牙内部,是认可这种处决方式的。
但獠牙又是高傲和护短的生物，一旦同伴失控，他们更倾向内部清理。
除非实在无法控制情态,才会去请城卫军的獠牙裁决者。
因此大多数獠牙知道裁决者的存在,却少有亲眼目睹过,就算亲眼目睹者，也不忍详述其场景。
褚子高含糊地提过,所谓裁决,其实就是裁决者吞下某种药物兽化，短暂地得到和失控的獠牙同归于尽的力量。
以命抵命的方式。
林烨厌恶秦云榛对周黍的觊觎，但不得承认,他的能力足够，而且舍命办事的风格，很有同类的味道。
相比起城卫军中大量安于现状的巡逻队和守城人，他是精英和主宰。
所以他问，是不是裁决者。
然而秦云榛没有回答，只道“如果计划顺利，我把兽群引走后，会追上你们。”
没有说后半句，但所有人都知道，没有追上来便是不顺利。
可他又道“不必特意找我，我不会死。”
然后走入了荒野中。
秦云榛是裁决者，从他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身份。
在他还不懂事之前，从不知道世上有裁决者这样的人，更不知城卫军还负担着守城和监督獠牙之外的责任。
他和其他伙伴一样仰慕獠牙，渴望加入巡夜军，成为最强的一份子。
所以瞒着家人去报名，却在现场被父亲拎了回去。
秦云榛不服气也不甘心，他有高级能力者的潜能，训练和表现比伙伴们更出色，也不怕事。
他绝对不比獠牙差。
但父亲却说“你如果真的崇拜獠牙，就更应该加入城卫军，用生命维护他们的忠诚和血勇。”
獠牙的忠诚是后天赋予的，血欲却是基因里自带的，当忠诚和血欲开始对立，就是獠牙崩溃之时。
这个时候，需要一把刀结束他们的生命，维护他们的功勋和美名。
城卫军，或者说城卫军里少数世代传承的精英家族，就是这样的刀。
他们的家族通婚谱系清晰，绝不沾染獠牙的血脉；
他们接受严苛的训练，视死亡为无物；
他们日常以城卫军为工作，一旦有需要，就会接受召唤，用生命去收割一位或者数位獠牙。
或许终生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随时接受召唤献出生命。
他们被称为裁决者，隐秘地守护了几十年。
秦云榛祖辈干的都是这个行当，家族墓地里躺着的好几位叔叔阿姨，并非对外因病早逝，而是接受征召后牺牲。
如今，这重任该他来继承。
秦云榛万万想不到，他追逐獠牙多年，却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于是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褚子高失控，我能成为他的裁决者吗”
如果不能追随他，那能杀了他，维护他的美名，也是不错的事。
父亲点头，这是当然的。
秦云榛便一点犹豫地也没有地，接过了这副重担。
从那之后，他便是城卫军的一员，为有可能，或者永远不可能来到的一天日夜准备着。
现在看来，那一天可能会来临，但在那之前，他要为周黍的不愿意和不甘心负责。
更希望从今以后，世上不再有獠牙和血主的纠葛。
所以，血样必须安全无误地送去杜若那里。
荒草飘摇，野风渐起，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风往山的另一侧吹去。
有几头变异兽抬头，目光追随风的方向，庞大的身体蠢蠢欲动。
林烨的目光追随秦云榛身影消失的方向，眼中的蓝色逐渐凝固。
他的手上出现锋锐的精神武器，对身后瑟瑟发抖的人道“全员准备，检查车辆和装备，一旦变异兽让开”
由他开路护卫，直杀出去。
周黍对褚子高的支配实验，一开始是拒绝的。
特别麻烦，不仅她要跟着去盆地的中心位置，杜若也要去，随时各种检测、体检和测试。
可她实在太忙了，五千多亩的大棚产能没上完不说，樊静的老底还没挖出来。
最重要的，她得集中精力跟林氏打一场价格战。
提起价格战，她特别看着褚子高道“集采中标正常，但你给了中标品类无上限的采购额，硬生生将我立成靶子让林氏和孔氏打。”
顿一下，直接戳穿他的目的“是不是这些年孔氏和林氏联合，垄断了高端能量食品的价格”
军镇的超商里，食品价格之贵，已经超乎寻常了。
第一次体检结束，褚子高换回正常的衣服。
为了保障谈话能顺利进行，他被杜若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对周黍狂热的态度稍微收敛了一些。
所以他能冷静地看着周黍“巡夜军人用命换回来的钱，不能大部分花费在吃上面。”
还有耗费更不菲的医药，器械和装备等等。
林氏和孔氏过分贪心，已经成为拖累，需要新的力量去冲击他们的权威。
而周黍，是非常合适的选择。
这个评价对周黍相当高了，是对她个人能力的认可。
周黍对这样状态的褚子高非常满意，投桃报李地给了相应的平和“所以我需要集中精力做这件事。”
不太分得出心干别的事。
杜若要劝说，褚子高却直接道“你想要什么条件”
封真在旁边嬉笑“周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獠牙王的血主，有这个权利。
周黍是生意人，按照谈生意的惯例，是要拿架子起高价的。
她刚才的态度，就是在起价，给褚子高做高心理准备，可他直接开门见山，将她晾在半空中了。
准备好的话，还说不说了
杜若捕捉到她有点憋的表情，笑道“正常来说，血主和獠牙是这样的关系。”
一个要求，一个供给。
但周黍想了想道“按照约定，我应该先和”
她顿了一下，看着褚子高说出秦云榛的名字“我应该先和城卫军的秦云榛协商妥当，再向你们提出要求。”
自从上次见面，她单方面闹翻后，秦云榛再没主动联系过她。
而她，也非常有默契地不去打扰。
但这种时候，是避不开的。
果然，秦云榛的名字一出来，褚子高眼珠微微一动，精神力数值又有飙升的趋势。
看来，镇定剂也只能表面镇定，实际上没大鸟用。
周黍无语，她得单独跟秦云榛先聊，否则褚子高要嫉妒得脑溢血了。
就要去摸电话。
但这动作刚起了个头，封真的眼神就来了，姐姐，不是说好了不要挑衅司令吗
怎么可以当司令的面联系别的男人
周黍再一瞥，褚子高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握紧了，钢制的扶手开始变形扭曲。
她放回手，起身道“我去卫生间。”
顶着褚子高的目光，径直离开。
周黍走到研究所外面，用力呼吸新鲜空气。
然而将秦云榛的号码找出来，拨打，却无人接听。
再拨，依然无人接听。
直拨到手机发烫，电板的电量没了大半，还是无人接听。
不该这样的，以往从未出现过找不到人的情况，只要她打，他都是秒接秒回的。
周黍连续试了十几分钟，杜若才急匆匆出来道“刚才忘记告诉你，秦云榛和林烨在运送血样回来的路上，可能处在荒区，信号不好。”
又道“联系不上他，直接跟邱山商量也行。”
周黍看她一眼，规则确实是这样的，但她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杜若见她面色不虞，笑道“你若愿意，也可以跟我聊聊，也许会有新想法呢”
周黍将手机揣衣兜里，直视她道“你喜欢褚子高”
杜若先是哑然，然后笑“你也知道了”
人的好恶其实挺明显的，观言察行基本上就能判断得差不多。
杜若看起来知性又爽快，但言谈中对褚子高诸多包庇，看他的目光也说不出的滋味。
怎么可能不喜欢
杜若坦诚道“这个事，怎么说呢一开始是出于对獠牙的追逐。你知道的，安全区里的女孩子们，对獠牙总是没有任何抵抗力。”
但她跟别的女孩子追逐的方式不同，不参加联谊会，不去舞会，而是将獠牙的历史彻彻底底研究了一遍。
为此，大学的志愿改成医科，接了老祖宗杜清的班研究獠牙。
真正注意到褚子高，是进入医学院特别医疗科，接触到獠牙的病历，并看见褚子高的真人。
她无法相信有血肉之躯能强悍完美到那种程度，于是一头栽了下去。
与其说她爱褚子高本人，不如说爱獠牙一切美好品质具现在他身上的部分。
她道“所以你放心，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和他解绑的人。”
所以后续的支配实验，没有其它目的，只是单纯为了控制兽潮。
周黍没什么不放心的，完全支配这种事对她百利无害。
问题是，褚子高居然愿意干这种对自己百害无利的事
还是说，刻印在獠牙基因里的忠诚，强大到令他们完全忽视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开口道“第一，我要保障兽潮时四槐树镇的安全；第二，我想要玉屏盆地。”
承包合同约定，可以占无主的荒地，但荒地成为熟地后，要分一半上交。
她想全部都拿到手，才方便花大价钱去规划建设。
杜若先没听清楚，周黍再说一遍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前一个条件好理解，但后一个是什么意思
獠牙王者的血主，可以支配獠牙王的存在，权势和财富唾手可得，居然要一片深入荒区的野地
不安全，没开垦，没有任何基础设施，甚至土壤是否能达到种植标准也不知道
虽然够大，能抵得上一个小的安全区，但即便不上交一半，也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
杜若承认，她不懂眼前这位年轻的姑娘，半是疑惑半是承诺道“我帮你转告，你继续在外面透会儿气”
就重新走进研究所内。
封真正在褚子高面前耍宝，将道听途说以前各位血主的荒唐要求说出来。
有要星星的，其实找了陨石碎块去交差；
有要深海明珠的，其实就是蚌珠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有要天山雪莲的，雪莲没什么稀奇，就是天山比较难上，毕竟在荒区。
也有要用黄金和宝石制成屋子的。
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所以她笃定道“以我对周黍的了解，她一定是”
对褚子高笑“司令，她肯定想要元令倒霉。”
或者死
这样的话，也许就麻烦了。
元令不是普通人，身边有高级能力者护卫，更具有一定的政治地位。
当然，对褚子高这样的獠牙而言，杀起来不难，难的是处理人死之后巨大的后遗症。
最首当其冲的一点，怎么让城卫军和政府继续信任巡夜军没有失控
所以，答应要求的时候要慎重，千万千万不能
封真本意是提醒褚子高冷静，但瞥一眼彻底断掉的扶手，无奈地叹一口气。
算了，劝肯定是劝不住了，还是让兄弟姐妹们准备好迎接暴风雨吧
但褚子高断然道“她不会提这个要求。”
封真不信，正要问为什么，杜若急匆匆地走进来。
她一脸不可置信，一会儿看封真，一会儿看褚子高，拍着额头道“真是第一次见”
这样的血主
封真忙道“她要了什么”
难道真的是杀元令或者獠牙根本做不到的离谱事
但杜若居然一字一顿道“她一要保障四槐树镇在兽潮时的安全，二要了一片地，荒地，就是这次兽潮聚集变异兽的玉屏盆地。”
而且是全部。
封真的笑僵了，半晌道“她疯了吧”
那种荒山野岭的地方，拿来做什么用
种地吗
简直荒唐透顶，也看不起他们首领的能力
然而褚子高居然勾了勾唇，这是自被周黍束缚后，第一个类似笑的表情“可以。”
封真吞了吞口水，不相信道“司令，真的就给这个”
一点难度也没有，城卫军那边不会有意见的，但也太显不出獠牙的实力了
褚子高点头，就这个
但他沉吟片刻道“给我讲讲以前的周黍。”
昨晚之前，他并不关注以往的周黍如何，只要应对好现有的状况就好。
但昨晚之后，再面对周黍，就有种怪异的割裂感。
周黍敢想敢干，充满机心，更野心勃勃。
但以流放落户为分割点，以前的周黍爱走捷径爱借力，绝对不会拒绝褚子高的索取，也说不出让所有人都吃上好饭的理想。
以后的周黍却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将一切牢牢抓在手中，并且绝不向任何人屈服。
看起来目的相同，实则背道而驰。
仿佛一个身体里，被灌入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