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出宫 “自己下来。”
他不是一直被禁足在朝华宫么
为何一夜之间门,突然便能获准出宫了
沉沉心中疑窦丛生。
可等到她真同魏弃一前一后换上袁舜送来的便服、坐上出宫的马车。那点未说出口的疑虑,却仍是不知觉消弭于无形只剩仿佛一步之遥便能“重获自由”的喜悦。
她悄摸瞥一眼身旁少年。
见他又在望着左手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动向,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撩开车帘。
眼见得马车驶过高墙夹道,巍峨皇城渐远。入目所见,逐渐被恍如隔世一般的热闹街景取代,沉沉忍不住面露惊异,而后,眼也不眨地打量起过路行人手中的油纸包。
不错。
这个看起来像烧鸡。
那边那个,形状瞧着像糖糕。
油果子、炊饼、干脯怎么还有人手里拿四五串冰糖葫芦啊
行得远了,沉沉仍不住回头,盯着那红艳欲滴的糖葫芦望眼欲穿。
未几,马车却忽的停在一处繁华的商铺前。
正心猿意马的小姑娘吓得一抖,忙擦擦嘴角,抬起头来,看向那铺面匾额上行云流水的四个大字。
认了半天,却也只单单认出一个“福”字。
待她回过神来,魏弃已然拎着一兜不知是什么、只听里头“哐当”作响的物什下了马车。
沉沉正准备跟上,却被两侧不知何时窜出的侍卫一左一右拦住。
这便是不让她跟的意思了。
沉沉见状,亦只得坐回原处,百无聊赖地托腮等着
从前在伯父家中时,她日日困于后宅,其实也鲜少有能出来走动的机会。
一年到头,只有阖府女眷随大伯母入佛寺祈福时,她能借机离开将军府、上街凑凑热闹。
但,其实也不过就是坐在马车上,隔着车帘匆匆一瞥罢了。
若是忘了戴帷帽,像刚才那样“不小心”探出头去,更少不了要被身边嬷嬷阴阳怪气地讽刺一番。
什么“小门小户不知羞”,“才多大年纪便野了心”之类的话,她早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心说不看就不看吧。
可眼下,没了嘴碎的嬷嬷,没了爱刁难她的大伯母。
她人还坐在马车上,心却早已诚实地飞到那些沿街叫卖糖葫芦、卖面人、耍大刀的摊贩身上,不由地坐立难安。
很快,约莫一盏茶时间门过去。
沉沉还在心里猜测魏弃出宫的用意、猜他为什么带上自己,又会不会一直把她撂在这不管。
“谢沉沉。”
车帘却忽被人从外撩开。
她一怔,抬头,目光正好迎上魏弃伸来的右手
说来,她其实从不曾仔细看过他的手。
如今才霍地发现,果真老天爷都偏心的“美人”,定是连手指头也美得叫人心惊的。
白、细、长也就罢了,竟连骨节也圆润得丝毫不显突兀,直上直下。她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顿感无言形秽。
小姑娘羡慕又向往的神情都毫不遮掩地写在脸上,看得魏弃一脸莫名。
顿了顿,竟也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五指齐全,没断没残,仅此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
他于是拧眉,又喊了一声“谢沉沉。”
沉沉这才回过神来,忙把自己腰间门钱袋解下,一把塞进了魏弃手里,道“殿下,这,银子在这呢。”
唉。
做奴婢的是这样的,就那么点攒下来的月钱,主子若是伸手要,也不得不给。
小姑娘“割肉”割得一脸深沉。
大概早已经忘记,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在为昨天差点稀里糊涂把自己卖了、顺便替魏弃数钱的事生闷气。反而在心里安慰起自己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毕竟自己胳膊再粗,也粗不过魏弃背后的皇帝老爹呀
比起操心明天自己还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烦心宫人们背后的闲言碎语,还不如先想想怎么哄魏弃给自己买两串冰糖葫芦呢。
沉沉想到这里,顿觉拨开云雾见月明。
于是乎,又立刻毫不犹豫的冲魏弃一笑,露出一对讨好意味分明的月牙眼。
所谓“朝华宫第一狗腿子”的自我修养,亦不过如此。
魏弃见了,却只神情颇为微妙地盯着她,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下。
末了,丢下句“自己下来。”
便把钱袋子扔回她怀里,拂袖而去。
说来惭愧,不算入宫这四个多月,沉沉入上京,至今也已有六年。
却是直到这日才知道,原来上京第一的成衣铺子,名叫“锦衣庄”;上京第一的银楼,叫“玲珑坊”;上京最有名的胭脂铺,唤作“点绛唇”。
城中贵女时兴的样式,多半都出自于此。
虽无宫中贵人那般华冠丽服、点翠奢华,却胜在款式新颖,足把某只“土包子”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然而“土包子”本包,起初只以为自己被魏弃领去,最多起个卖力跑腿的作用,也不敢太过丢人现眼,恐让旁人觉得一主一仆都没怎么见过世面。
因此,也只能努力把脑袋埋低些,用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小姑娘隔着轻纱、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四周。
“过来。”魏弃却冷不丁向她招手。
于是。
沉沉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等到当真进了店去,锦衣庄里挑的裙衫,皆是照着她的尺寸量的;
玲珑坊的钗环首饰,亦概都是由她来挑的;
就连那些胭脂水粉、浓淡是否适宜,也得“点绛唇”里那妩媚婀娜的胡娘当着魏弃的面,在她手上一一试过才算。
两个时辰折腾下来,花钱如流水不说,沉沉也从最初素净干瘦的小姑娘,生生被“折腾”成了个有模有样的贵族女郎。
话说,自家这位九殿下何时这般出手阔绰了
沉沉猜不透魏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免诚惶诚恐。
眼见得身后侍卫怀里抱的东西越来越多,更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负罪感,因不习惯身上装束,出门时,还险些被自己挽着的素锦披帛绊倒。
又来
沉沉一惊。
脑海中纷纭想法瞬间门烟消云散,只下意识手往旁边抓,攥紧了魏弃的衣袖。无奈,人已经歪过头、仍是重心不稳,眼见得便要倒向身边少年怀中
“姑娘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门。
她左手手腕却倏然一重。
隔着帷帽,只觉眼角一片张扬红衫掠过。那人手指轻搭她手腕,虽在腕间门一触即离,亦瞬间门将她稳稳托起。
身旁,魏弃伸出扶她的手反而僵在半空。
少年默然不语,旋即抬眼,冷冷望向面前不知从哪蹿出的红衣青年。
再准确些。
其实是看向他的右手。
袖中的刻刀已然蠢蠢欲动。
沉沉正惊魂未定,眼角余光一瞥,恰好瞧见魏弃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刀尖,吓得一把拦在他面前。
虽隔着帷帽轻纱,看不清那红衣人样貌,她仍是匆匆道了声谢,这才拉过自家这尊杀神快步离开。
怀里抱得满满当当的侍卫们紧随其后。
“公子”
而红衣人身旁的驼背老奴等候良久,仍不见自家主子挪步,终于忍不住以突厥语小声提醒“此番出行,大汗已叮嘱过您,一切需小心谨慎。此处人多眼杂”
红衣人置若罔闻,不语。
上京何等繁华,样貌出挑者甚众。
他的五官并不及魏弃出挑,却胜在舒朗,透着股说不上来的恣意张扬劲。一身红衣窄袖,更衬得形貌风流。
驼背老奴见他出神,恐耽搁正事,面上难掩焦急之色。
好在这时,“点绛唇”里的胡娘已然注意到情况有异,摇着团扇翩然而来。
柔若无骨地倚向男人肩膀,她以扇掩口,低声道“公子,曹家的人已在后头等候多时。”
语毕,却不等回话,又当着往来客商的面,娇羞不已地轻捶男人前襟。
“冤家,”她嗔怒道,“怎么舍得这时才来叫奴家好等。”
沉沉拉起魏弃就走。
可她压根不认路,亦不知该去哪,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只是如无头苍蝇般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顿感无地自容。
只得挤出一脸笑,侧过头去看身边唯一“救星”“殿不对,公子”沉沉道,“那个,我们,接下来去哪”
“不是已经到了吗。”
而魏弃沉默了一路,这时亦终于舍得开口,阴恻恻道“想来你没看够,再回来看一眼也无妨。”
沉沉“”
什么意思,看什么没看够
胭脂水粉
沉沉瞥了一眼身后侍卫们的大包小包,忙道“不不、都看够了,看够了。公子,今日已花了太多银子”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况魏弃这人,连不反常的时候都让她猜不透,沉沉被他骗了一次,总有一种时刻又要被“卖”的错觉,当即可怜巴巴道“公、公子,而且,奴婢方才就想问了您不会哪天要奴婢还吧”
那把她卖了都赔不起啊
或者说,难道这是“放妾书”变“婚书”的另一种形式
威逼不成,改利诱
沉沉脑筋转得飞快,琢磨着魏弃的用意。
可惜老毛病依旧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写在脸上。
魏弃就近“观摩”了半天,心头原本雾蒙的阴翳却不知不觉渐散,只剩一点哭笑不得
他原本在想什么来着
罢了,多想无益。
“是。”
思及此,索性不再解释什么,他只忽的反扣住她的手腕,轻声道“要还。”
“”
“但银子就不必了,”他说,“陪我去个地方。”
上京第一酒楼,珍馐阁内。
只听惊堂木一拍,四下喧哗顿止。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小儿,一时间门,都齐齐望向楼中那位白须白眉的说书人。
“上回说到,前朝祖氏衰微,四方诸侯群起,逐鹿中原。
祖氏曾迎突厥女为妃,为求自保,竟甘心以朝贡求和,大开中门,欲迎突厥大军入京。
诸侯畏惧突厥悍勇,心生退意,纷纷退兵观望。
唯当今陛下、与那平西王赵莽彼时,他还未封平西王,而是河西赵家军之首。两方均得京中细作消息,汇于西京赤水关外,后双方齐心,断突厥十万大军。此战过后,民心归定,赵氏亦甘愿俯首称臣,从此为我大魏柱国,驻守辽西,以卫一方太平。
且说那平西王赵莽,也堪称当世一奇人。
此人出身贱籍,据说还曾以养马为生,后因被世家子弟诬陷偷马私卖而下狱,又被判流放。怎料天无绝人之路,正是在这流放路上,赵氏忽见天象有异,随即鼓动一班死囚暴起,从此,游荡于河西、占山为王。
后时逢乱世,更似如鱼得水,风头无两但,便是这么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战鬼,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倒也有那么一桩风流往事。此事,还与我等如今脚下所立之处,有千丝万缕之联系。”
说书人音调时高时低。
说到酣畅处,那语气更是引人入胜。
饶是一心只惦记着吃的沉沉,亦不由听得入迷,人在二楼,上半边身子却几乎快要探出栏杆去,耳朵高竖起,生怕错过丁点细节。
侍卫们另坐一桌,也听得聚精会神。
唯有魏弃兴致缺缺。
片刻过后,说书人又道“诸位皆知,此地名为珍馐阁,论美味佳肴,实乃我上京榜首;但诸位不知,十余年前,这里更是上京温柔乡、世家子弟流连忘返的销金窟
就连那号称不近女色的平西王,也曾在此地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据传,昔日祖氏溃逃,乔装离京,欲远赴突厥。焉知乱世之中,一旦失迹,无异于泥牛入海,平西王赵莽却不惜单枪匹马、穷追千里取其首级,诸位可知个中因由便是因那女子
她本为世家女,出身贵族,却因祖氏昏庸,举家入狱,贬为贱籍,与祖氏之仇,不共戴天。平西王正是为了此女,不惜以身犯险,九死一生,望博美人一笑。谁知,回到京中时,此女却已于忧思之中、香消玉殒”
说到精彩处,似也有感于这对“苦命鸳鸯”情深缘浅,说书人作势伸手拭泪。
怎料话音未落。
人群中,却忽的传来一声厉喝,直指他胡言乱语。
沉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中,一黄衣少女猛地站起,旁边跟着个嗯颇眼熟的、圆滚到尤为“出挑”的身影。
魏、魏治
沉沉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可七皇子怎么会在这里
看他这又是赔笑又是哄的样子这女子又是谁
她下意识看向魏弃,显然,魏弃也没料到眼下会是这般场面,面色略有不虞。
眼神落在那黄衣少女腰间门悬挂的玉质短笛上,一怔过后,眸中更添了几分暴风雨前的阴郁。
黄衣少女却浑然不觉。
或者说,是毫不在意,只几步奔至那说书先生跟前,想也不想的一巴掌扬去。
“老匹夫,休得再言”
说书人毕竟年迈,反应不及,当下“哎哟”一声、被她掀翻在地。
“”
“”
谢沉沉傻眼了。
不止她,酒楼上下,原本人声鼎沸,这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而震得静谧无声。
这少女生得如此美貌。
怎么脾气却这般暴躁
沉沉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低声问魏弃道“公子可知道,这、这位姑娘,是谁”
他沉默,眼神紧盯着那少女腰间门,脸色晦暗不明。
沉沉见状,以为他不愿回答,或者也不知道,只得讪讪低下头去,装作自己没问过那话。
魏弃却似忽然回过神来,又侧头瞥了她一眼。
努力按下心头业已无可控制的沸腾杀意,他平静道“魏治只会对一个人这般殷勤。”
“谁”
“平西王之女,赵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