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开年
禅房十分幽静, 落针可闻。
觉尘看着宁王,神情复杂,心头突突地跳。
宁王会心一笑, 低声道:“应该的, 她本就是你的女儿。”
他花了这么多年, 才找到舒甜, 本来就是为了她们母女能团聚。
觉尘眸色涌动,声音微颤:“多谢。”
这女儿, 是她与永王,在这一世唯一的牵连了。
宁王微微颔首。
但眼下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如今时局不稳,他不宜将舒甜带出来,更不能将觉尘带入京城。
宁王低声道:“这段时日,京城恐有变数, 待大局落定,我再将她带来见你。”
变数?
觉尘面色微顿,抬眸凝视他。
一瞬过后, 她问:“你终究……打算起事了?”
宁王迟疑片刻, 吐出一个字:“是。”
他没什么好隐瞒她的。
觉尘面色僵了僵, 唇角微抿, 低声道:“你赢不了他的……他是个疯子。”
当年,永王与端王争夺太子之位时, 端王便做出了很多偏激的行径。
这两人明明是兄弟,却一点也不像。
永王是长子,自小样样都是表率,风光霁月, 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
而端王则是在宫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他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只在乎自己想要的。
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无论牺牲什么,他都在所不惜。
当年,玉谷城急报传来,先帝得知玉谷城被围,急火攻心,差点倒了下去。
后来,先帝得知北戎王御驾亲征,便也想亲自带兵,鼓舞前方士气。
可无奈的是,他年事已高,实在不宜再领兵作战。
当时,正是永王和端王,争夺太子之位的重要关头,原本,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但北疆玉谷城的困境一来,永王便主动请缨,去北疆守城了。
对于永王来说,民生、百姓永远是最重要的,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会倾向于百姓。
而端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趁着永王和叶乾在前方厮杀,直接控制了皇宫,又切断了他们的后路。
玉谷城乃是北疆最难破除的一道防线,一旦城破,再要挡住北戎,那便是难上加难。
端王像个急功近利的疯狂赌徒。
他赌的便是,玉谷城可以耗死永王和叶乾,而他,黄雀在后。
玉谷城城破之后,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将北戎人彻底赶出了大云,几乎掏空了整个国库。
而这一战期间,永王战死,先帝薨逝,军队一蹶不振……唯有端王,登上了至尊的帝位。
觉尘淡淡描述了一遍当年的情况。
然后,她淡淡道:“他就是个不要命的,你千万不要跟他硬碰硬……他心中没有什么家国,坐在帝位,不过是为了享受权利带来的掌控感罢了。”
宁王面色肃然,低声道:“我会小心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如今已经在联络老臣了,但还需要些时间……若没有这些老臣加持,只怕我们扳不倒太后的母族。”
如果真是那样,就算他直取京城,登上帝位,为永王平反,也一定会被朝臣诟病。
“太后的母族……”觉尘若有所思。
觉尘缓缓抬眸,凝视他。
“其实,也不见得非要扳倒太后的家族势力,依我看……只要他们不再支持皇帝,那便好了。”
宁王有些意外,出声问道:“可是,他们如今和皇帝在一条船上,怎么会不支持皇帝呢?太后原本就只有六弟一个儿子,待六弟夭折之后,太后伤心了许久,才过继了老二到名下,老二便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老二便是端王,当今的皇帝。
宁王明白,皇帝暴虐,喜怒无常,太后母族中不少官员,早就不满他的行径了,只是不敢表露出来而已,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见得会临阵倒戈。
觉尘沉吟片刻,低声道:“皇帝当年能笼络太后母族,不过是许以利益,但皇帝的很多承诺,没有兑现……他们既能为利所动,你也可以试试。”她眉眼淡淡,徐徐道来:“而且,还有一件事,若是太后知道了,定要与皇帝闹到底。”
宁王有些意外,低声问道:“什么事?”
觉尘抬眸,与宁王对视一瞬,一字一句道:“六皇子,是他杀的。”
宁王神情震动,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面色冷肃起来,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消息属实?”
这毕竟是极其隐秘的事,在后宫中,以庶害嫡,简直是死路一条。
觉尘悠悠道:“这是他亲口同我说的……当年,六皇子经常欺辱他,他便设计让六皇子掉进湖里,伪造出六皇子不慎溺水的假象……他就是为了证明,他讨厌的人,都要置于死地,而他想要的,都要拿到手。”
宁王眼角颤了颤。
“六弟死的时候,才不到十岁,他也不过才是个少年,居然如此狠毒!”宁王虽与六皇子不算亲厚,但也对他的死很是唏嘘。
觉尘轻轻点头,道:“所以,你若无十足的把握,不要去挑战他。”
他是她此生,最大的噩梦,阴影到现在为止,都挥之不去。
宁王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记下了。”
他准备了多年,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务必要一击即中。
-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个月的年休,马上就要结束了。
锦衣卫指挥司相较于其他的司署,复工的时间更早。
这两日,锦衣卫和守卫们便陆续回到了锦衣卫指挥司,开始筹备开春事宜。
“新岁好啊!”
“恭喜恭喜,开春大吉!”
“哟,好久不见啦!”
众人喜气洋洋地踏入锦衣卫指挥司,相互说着吉祥话,中庭人头攒动,一片热闹。
范通通今日来得早,率先去了一趟锦衣卫指挥司的小饭堂,小虹为他煮了一碗米粉,他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忽然,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范通通抬眸一看,居然是吴佥事。
吴佥事新岁在家,待了一个月,如今看来,似乎圆润了些。
范通通笑了笑,道:“吴佥事早,也来吃早膳啊?”
吴佥事点点头,道:“家里的饭菜吃腻了,就想赶紧换换口味。”
范通通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我这段时间都蹭‘百家饭’,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范通通嫡系的家人并不在京城,他又懒得奔波回去,便留在京城过新岁了,悠游自在一个月后,他反而格外期待上值。
两人正说着话,付贵和吴鸣便踏入了锦衣卫指挥司的小饭堂。
吴鸣笑容可掬地看向众人,笑道:“诸位,新岁好。”
众人一一点头致意,许久没见,乍一见面,都分外亲热。
吴佥事看了吴鸣一眼,他眼尾含笑,整个人虽然面有疲色,却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你女儿如何了?”吴佥事温言问道。
吴鸣得了个女儿,这段日子,一直在照顾妻女。
吴鸣笑容满面,道:“我女儿乖巧极了,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不吵闹。”
范通通笑了起来,道:“我就想过这样的日子,哈哈哈哈……”
吴佥事也含笑道:“如今孩子还小,没有太多精神和气力,等到满月后,入睡的时间会变得晚一些,到时候就更累了。”
吴鸣点点头,道:“照顾孩子着实是累的,我打算复工之后,便买个丫鬟回来。”
付贵坐在一旁,一直静静看着众人,没有说话。
范通通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付兄,你怎么了?”
付贵衣服欲言又止的样子,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听说……董姑娘离开了锦衣卫指挥司。”
范通通一听,顿时瞪大了眼,道:“什么?”
吴鸣和吴佥事的表情也有些诧异,显然,他们是才听说这件事。
“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回去照顾她爹了?”吴鸣下意识问道。
“就是啊,那以后都吃不到她做的饭了吗?”
付贵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董姑娘的身世大有来头……她是宁王流落在外的女儿,如今被皇上亲自封为怀嫣郡主了。”
“怀嫣郡主?”众人目瞪口呆。
范通通皱着他浓密的眉毛,问:“什么时候的事?”
付贵瞥了他一眼,道:“你可记得我们入宫护驾那一日?”
范通通回想了一瞬,新岁的时候,有刺客入城,他和付贵曾入宫追查凶手,前去护驾。
“我想起来了,那一日,宁王和信阳王还入宫了!”范通通低声道。
付贵:“对,应该就是为了此事。”
范通通皱起眉来,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吴佥事有些奇怪,低声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付贵低声道:“怀嫣郡主册封一事,至今还只是个口谕,也未昭告天下,所以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如此,以后要见到董姑娘,只怕难了。”吴鸣低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失落。
吴佥事见大伙儿耷拉着脑袋,笑了笑,道:“董姑娘那副相貌,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沧海遗珠,能认祖归宗,也是一件好事,你们莫要太难受了。”
范通通低声嘟囔:“我也为董姑娘高兴,只是有点儿发愁,以后饭堂可能没有新的好吃食了。”
与他们同样震惊的,还有正在准备早膳的小虹和小翠。
她们姐妹俩站在备餐桌后面准备早膳,无意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早膳过后,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锦衣卫指挥司后厨。
“什么?舒甜是郡主?”王厨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廖师傅也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小虹,小翠,这消息是哪儿得来的?是不是谣传啊?”
小翠一脸认真,道:“不是谣传,我们亲耳听见付大人说的!”
小虹也跟着点了点头,她心里有些难过……以后怕是不可能再见到舒甜了。
孟厨子一言不发地听完,却站起身来,笑了笑,道:“虽然咱们见不到舒甜了,但……这是一件好事,她以后不用再为治病的银子发愁了,还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说罢,易管事也笑着道:“就是啊,咱们还多了个大靠山不是?谁能想到,咱们和一位金枝玉叶共事了那么久呢?”
经过这两人的开解,众人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杨师傅在院子里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饮下一杯苦茶。
他就知道,那个小丫头,一定不是普通人。
-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司的晨会也开始了。
众千户精神抖擞地列成两队,站在议事厅内,面容肃然,郑重以待。
一袭暗红的金丝纹样飞鱼服,出现在门口。
夜屿面容冷峻,眸光扫视一周,走到主位,撩袍落座。
“参见指挥使大人!”众人齐声,拱手行礼。
“免礼。”
众人这才站直了身子,等待夜屿训话。
“尹忠玉还未回来?”夜屿淡淡看了一眼旁边的空位,低声问道。
吴佥事答道:“回大人,尹忠玉还在北疆查案,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夜屿微微颔首。
“开始晨会罢。”
众千户便开始禀报相关工作事宜。
“大人,江南一带在近一个月还算太平……”
众人正在凝神听着,外面,却响起了一阵明显的脚步声。
有人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微微一惊。
一个身着深红飞鱼服的身影,伫立在议事厅门口,他约莫三十多岁,左脸之上,带着一块明显的刀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他一步一步,缓缓踏入议事厅,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属下庞鑫,参见指挥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