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地里的剑舞
上午十点，演播室。
众人纷纷寒暄落座，主持人冯疏亲自为他们泡上了一壶好茶。
这一期讨论的课题是事业瓶颈期。
“今天请来的三位老师很有意思，钱老师大器晚成，计绯少年成名，小荀老师正是当红，每个人的演艺之路都不一样，”冯疏说了开场白，“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路，都可能会遇到事业低谷期，在某一段时间里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感到迷茫……说起这个，钱老师当年从导演转行到演员，当时是什么想法？”
钱亚原跟冯疏是同辈人，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自嘲道：“能有什么想法？就是导演的活儿干不动了，一个不小心就要砸锅卖铁，我也是没办法才转行的。”
冯疏笑笑，“经常看到幕前转幕后，但很少看到幕后转幕前的，会觉得特别困难吗？”
“当然会。只要你拉得到投资，谁都敢去干导演的活，可是当演员就需要天分和运气，”钱亚原连连摇头，“我运气好，就是天分不行。”
冯疏：“别谦虚，没天分的话你也走不到今天了。”
“至少我在计绯面前自愧不如，”钱亚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荀西丛，“我们在《缠花》里的对手戏很多，别看她年纪只有我一半，再难的戏都没难倒过她，比圈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年轻人强多了。”
“您这话就捧杀我了……”计绯哪里敢接这个话茬，还偷偷去瞄荀西丛，对方面带微笑，似乎没有听出钱亚原话里的刺。
冯疏很自然地顺着钱亚原的话看向计绯，“小计第一次拍戏的时候还不到七岁吧，这一从业就是二十来年，可以说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人了。”
计绯实话实说：“我就是占了经验的便宜，一件事从小开始做，笨鸟也能先飞。”
冯疏有些好奇，“你会有厌烦的感觉吗？”
计绯想了一下，“因为喜欢才能从小做到大吧，也没有人逼我必须去拍戏，我好像真的没想过不演戏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一次放弃的想法都没有吗？”冯疏意外地扬起眉头，“这一行压力大，很多同行都有过退圈的想法，尤其是你演了这么多年戏，在表演上也会有瓶颈期吧？”
计绯摇头，“人肯定会有不得劲的时候，但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主要是演技出问题又不代表事业会受挫，如果能抢到机会，别管有没有瓶颈期，把自己当个瓶摆在那里也能演。”钱亚原冷不防抢了话头。
这席话就有点明着针对人了，荀西丛拿起茶杯，垂眉喝茶时看不出情绪。
计绯瞥他一眼，用开玩笑的语气把话题揽过来，“钱老师说得也对，我这几年没什么进步，可是有剧组要我，我就肯定会去。”
钱亚原皱眉，想说点什么，但冯疏已经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荀西丛默默地看着计绯，好几秒钟后，他才移开了视线。
他们这一聊就是四十多分钟，镜头大半集中在荀西丛身上，冯疏很友善，计绯话不多但听得很认真，还会主动跟荀西丛请教这两年的影视剧流行趋向。
唯独钱亚原的不喜没怎么掩饰，每次荀西丛一开腔，钱亚原就用话刺他，大家也不是傻子，场面慢慢就有些尴尬了。
没过多久，导演就示意录制暂停半个小时，荀西丛独自离开演播厅，说是出去透个气。
啾啾把计绯拉到场外补妆，提醒道：“你别乱接钱老师的话，不然到时候要被网友追着骂了。”
计绯没搞清楚状况，“钱老师跟荀西丛有过节？”
钱亚原的心眼不坏，就是个不会拐弯的直脾气，早年得罪过人，一连沉寂了很多年，直到他自导自演的文艺片在国外电影节入围最佳影片奖，钱亚原才重新回到观众的视线里，是大众眼里公认的实力派老戏骨。
“钱老师单纯就是不喜欢流量艺人，”啾啾压低声音道，“他前年被当红流量截胡过两部好剧，不得已才接了《缠花》。”
《缠花》是小制作的冲奖片，主创团队没有票房号召力，不管是片酬还是市场认可度都比不上那些大制作，高光戏份也在女主和计绯饰演的女二身上，钱亚原没有怠慢工作，不代表心里没有怨念。
“冤有头债有主……”计绯觉得这样不太好，但也不方便评价什么。
“荀老师吃了流量的福利，被人骂也很正常，快餐剧的质量就那样，即使他不是面瘫演技，一个人也撑不起整部剧的口碑。”啾啾作为助理，经常要打听业内消息，但她就没听过哪个剧组人员说荀西丛不敬业的。
计绯心道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红会心烦，红了也有烦恼。
冯疏在跟钱亚原单独聊聊，计绯便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旁边有个露天平台，两只狸花猫躺在那里晒太阳，计绯看见毛茸茸就走不动道，忍不住想去撸个猫。
谁知荀西丛就倚着墙靠在门边上，半边身子被一盆高大的绿植挡住，他嘴里咬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冷冷淡淡地睨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对方气场太盛还是眼神太冷，计绯着实被吓了一跳。
荀西丛看到她，很自然地将烟丢进垃圾桶里，“怕被人拍，见笑了。”
“……能理解。”计绯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只好假装专心拍猫照。
可惜两只狸花猫不给面子，翻了个身就跑掉了，留下计绯在那里用脚趾头抠别墅。
荀西丛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目光无意识地追着她移动，眼神里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计绯看不懂，多少有点后背发毛，“荀老师？”
“叫我名字就好，在我面前您才是老师，”荀西丛道，“还是说您嫌我高攀？”
计绯明显察觉到他心情不好，“担不起担不起，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演员……”
“计老师何必妄自菲薄？”荀西丛的嘴角噙着笑，“论资排辈的话，娱乐圈一半的人都得喊你前辈。”
“是、是吗？”计绯摸不准他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荀西丛反问：“在前辈的圈子里，我这样的演员很讨人厌吧？”
计绯震惊了，“怎么可能？长得好看又有人气，剧组最喜欢这样的演员了！”
荀西丛的笑容慢慢淡去，“是啊，多适合当个花瓶摆在那里给人看，但是光好看也没用，一不小心就毁了一锅粥。”
和人前的谦虚优雅相比，此时的荀西丛身上带着一种冷淡且尖锐的气息，不太明显，却也不是计绯这种社恐人士能招架得住的。
正当计绯不知所措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荀西丛的拇指扣住裤子的口袋，关节被攥得有些用力。
比起在钱亚原面前的岿然不动，荀西丛好像更在意她的评价。
计绯微怔，下意识道：“别的花瓶可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你肯定不是……”
荀西丛目光一动。
计绯睁大眼睛，努力展示自己的真诚，“我记得你演的阿尚，全程真打，没有替身，眼神戏也很细腻，我见过的新人里没几个比你强！”
荀西丛那一身无形的尖刺突然软了下来，“前辈看过我的电影？”
计绯使劲搜刮脑海中的记忆，“嗯嗯，有场雪地戏拍得很特别好，你在雪里舞剑，女主来找你辞别，你从满心欢喜到满怀寂灭……我相信就是那个眼神打动了评委，给你颁了最佳新人奖。”
“雪地戏……”荀西丛缓缓眨了眨眼睛，“您能喜欢，我很高兴。”
计绯：“？”
他好像意有所指，但不等计绯细想，荀西丛就道：“我们回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哦。”计绯松了口气，立刻就把那一瞬的怪异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