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亲娘当关
霍承恩笑容一僵,随即拧起了眉。
“您的意思是,敌方主帅是向家余孽?”
叶舜华再次点头。
“对,据我的推断,极有可能是逆王向龙海的直系血亲。他们筹划已久,欲为向氏一族复仇,集结了当年的残余势力,一直在暗中布局,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目前派出去的留守卫难以应付,最迟明日咱们就得踏上征程。舅舅,依您来看,若是对上向氏的战法,咱们的胜算能有几成?”
霍承恩不假思索道:“十成。若向家余孽没有学乖,这么多年来又见不得光,不得长进,此战他们必输无疑。”
“但末将担心的是,他们必会吸取教训,毕竟二十年前向龙海兵败便是前车之鉴,他们不可能没有丝毫改变。”
“不过若真是向家人领导,大体风格应该大差不差。”
“何况末将等深受皇恩,皇上虽忌惮杨家军,却也加以厚待,一切赏罚分明、秉公处理,今能有幸追随小小姐的杨家军,也绝非昨日能及。”
“以小小姐之智谋,末将坚定以为,此战必胜。”
“但……容末将问一句,小小姐怎知地方主帅是向龙海的直系血亲?”
往事浮心头,叶舜华眸色随之浮沉,越来越凝重。
“猜的,推测的,种种迹象均导向这一个结果,我不信也不成。她应该是向龙海不为人知的嫡女或孙女,方一降生便被人藏了起来,后来……后来更被人伪装了身份,做了我的贴身婢女,一做便是十二年……”
作为杨家家臣,霍承恩毫不迟疑唾弃了一句。
“十二年都养不熟的白眼狼!呸!背主忘恩!和她爹一样!”
说完又对叶舜华抱拳一礼。
“小小姐放心,末将等一定会为您打个解恨的大胜仗。”
叶舜华心神恍然,并没应声。
解恨?她恨吗?说实在的,她对清鸢是提不起恨的。
她的确怀疑前世给她下迷药之人是清鸢,但也只是怀疑。
一开始也的确恼恨,但恼恨之余她又忍不住换位去想。
祖父待她严格,但她自幼吃苦,也不过是苦心志体肤,作为侯门女,她吃的是珍馐美馔、桂酒椒浆,穿的是绫罗绸缎、鲁缟齐纨。
可清鸢呢?
若向龙海不谋逆,而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做他的金梁王,清鸢原该是郡主之尊。
但做了她的奴婢,背着血海深仇,一应吃穿用度与下人看齐。
如此一过便是十二年,十二年的卧薪尝胆,十二年的泣血枕戈……
比山还重的仇恨担子,就背在了一个少女的肩上。
她遇见苦难还能与人倾诉,可清鸢则不得不奴颜婢膝且有口难言。
算起来当年清鸢才几岁?黄口小儿又怎知何为灭族之仇?
她连家人的面都没见过,却要为他们复仇?
何其荒唐。
她背后定有人推着她,那些人才是向家余孽,那些人才想为向家复仇。
于是他们扯虎皮拉大旗,推着一个原本能无恩无怨缠身长大的小女孩,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他们为了自己的愚忠,打着复仇的旗号,却丝毫未曾想过,这样才会断了向氏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骨血,更让向家被彻底钉在耻辱柱上,因祸国殃民而遗臭万年。
无非是想换自己一个心安罢了,至于清鸢的感受,无人顾及。
因为她姓向,她就必须背负这些。
那些人一定这样想。
叶舜华狠狠揉了一把脸,她手上有茧,搓的脸皮滚烫。
清鸢无力反抗,由人推到了如今的局面。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陪她唱完这最后一场,重现当年的杨向之战。
她给不了清鸢别的,她只能阻止她,然后满足她最后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愿望。
生不由人,死当随心。
“她在我身边十二年,多少也了解些叶家兵法,向家战法加上叶家兵法,霍舅舅心里该有个数。而且,此番谋逆作乱之人是祁王。”
霍承恩感觉到她气势变化,心头一凛。
“是,末将定当辅佐家主平定祁王叛乱,拯救苍生于水火。”
一个时辰后,五军营与神机营的人赶到,接令回营点兵,共八万余兵马定在次日午时集结动身。
临行前,她风一样走出去,又风一样走回来,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揉着衣角。
“霍舅舅,你一会儿安排好军务……去襄王府找我一趟。”
霍承恩怔了一会儿,稍一寻思,心里大概有了数,立刻痛快答应了。
“成!没问题!”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前脚才出门,后脚霍承恩就笑。
“瞧瞧,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小姐这样的风云人物,该怕娘也还是怕她娘!”
说完便哈哈大笑。
在场武将有不少私下还与黄妈妈等杨家旧仆有来往,自然对叶舜华上次在西萝回来当日,去侯府的小插曲有所耳闻。
想也知道叶舜华特地叫霍承恩过去寻她,是想要把霍承恩搬去侯府给当挡箭牌。
三千营的经略也跟着笑,道了一句“小小姐今年才十七,怕娘有什么稀奇”。
不想这句话却让这群杨家旧人霎时间噤声,眼窝浅的更红了眼。
半晌,霍承恩颇有些感慨,喃喃道:“是啊,小小姐今年才十七……”
杨家满门忠烈,不想止步于此。
自古青山埋忠骨,战时烽火吞儿郎……
气氛有些沉重,霍承恩猛一拍粗硬的巴掌。
“成了!!!都打起精神来!!!回去该安排的安排!点最好的兵马!便是拼上性命去!也务必护好老杨家这最后一点儿风骨!!!”
众将齐声答“是”,步子伴着甲片声先后响起。
另一头,叶舜华回到王府,四个丫头开始帮着收拾行装,不多时工部尚书李元庆便来了。
李元庆来得及时,将新制的三套金漆甲胄交予叶舜华,而后极郑重行了一礼,不曾多言便又离去。
晚间,褚固亲来,亲手把帅印交给了她。
“临危受命,此战凶险。瑾儿……为师……只盼你平安。”
叶舜华二话不说,只给恩师磕了个头。
褚固拦不住她,最后忐忑受了。
“恩师莫担忧,待我凯旋,还想向师母讨一碗红豆珍珠圆子汤呢。”
褚固红了老眼,侧过身去抹了抹。
“好……好好,为师回去就同你师母说,和小时候一样,管够。”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送走了哭哭啼啼的恩师。
泪不上心头,她还有旁的要忙。
她叫霍承恩忙完军务来找她一趟,看来三大营的差事的确不轻,到一更天时候人才来。
一来就是一票,那些与她娘年纪差不多的杨家老人都来了。
叶舜华可是筹码不嫌多,带着呼啦啦一群人骑马便去了昌乐侯府。
未雨轩院里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一群胡子拉碴的壮汉一口一个“大小姐”,一会儿一个“小小姐”,闹得侯夫人连哭的闲心都没有。
叶舜华打着哈哈就把明天要出征的事说了,杨氏才想开口说点什么,霍承恩就马上接了话头。
“大小姐放心!有末将等人在!小小姐万不会有危险!她若是擦破一点儿油皮!您直接把末将的脑袋拧了当凳子坐!”
杨氏想说那你们去就得了,干嘛非得她女儿去?
但一琢磨这话说出去不大好,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最终她想说的都被淹没在了“大小姐”和“对对对”的呼声中,气得干脆给了叶舜华一下。
“你这个丫头……你这个丫头就不能让为娘省一点儿心!!!”
叶舜华捂着脑门,心里却别提多庆幸。
她娘没哭就好,想必杨家这些人的本事她娘知道,应该也能放心些。
哪料在叶舜华以为马上可以蒙混过关时,杨氏的脸却一沉。
“黄妈妈!取我的披挂来!!!”
这下众人都愣了,也换成黄妈妈想哭了。
几步走过来,急得直跺脚。
“我的大姑娘哎!您哪还有披挂了!即便能从库房里翻出来!那都多少年前的老物件了,那还能穿?”
“而且你身子不好,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这才养的见了些起色,哪禁得起行军、上战场的折腾啊……”
黄妈妈疯狂冲霍承恩等人挤眉弄眼,马上劝说声又此起彼伏。
叶舜华起身走到杨氏身边,看着娘亲板着的脸,缓缓跪在了她膝下,把头贴在杨氏的手上。
“娘亲,并非女儿有心出这个风头,而是此番非女儿去不可。”
“一则,已有十万余好儿郎在外与人拼杀搏命,战报上说,他们损伤惨重,死者已逾万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是别人家的儿子、兄弟、父亲,甚至是祖父,女儿身为将门之后实难坐视不理。”
“二则,父皇将这扳指的秘密亲自揭示于女儿,便等同于下了遣女儿去前线的圣旨,女儿也好、叶家也好或是杨家也好,都不能违抗圣意。”
“三则,娘亲……这场兵祸,女儿亦……难辞其咎,连在场的诸位也都无法置身事外。”
“娘亲……敌方主帅不是旁人,正是在女儿身边近身服侍了女儿十二年的清鸢……她……她该是向氏后人……她与女儿与杨家旧部,都算是世仇……”
“十二年……十二年女儿都未曾看出她有异样,此为女儿识人不明,只有亲自前去平定叛乱,才能在真相大白那一日,求得父皇原谅,让父皇高抬贵手放过叶家与杨家旧部。”
“娘亲,非如此不可,非女儿不可,求娘亲……允准女儿带兵出征,为了叶家,为了杨家,也为了外祖的一世英名,与战火中被不幸波及的千万黎民。”
杨氏惊愕不已,愣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黄妈妈生怕她接受不了,一个劲在后面小声劝慰着,也不停轻轻给她拍背顺气。
回过神来,杨氏几乎是瞬间便红了眼,咬着唇垂着泪,用微微颤抖的手摸着叶舜华的头。
“天爷呀……这是作的什么孽啊……怎会是向氏的人……清鸢……向氏……向氏怎还有余孽苟活至今……竟还煞费苦心、居心叵测地潜藏在我儿身边!”
“瑾儿啊……瑾儿……为何这千钧重担非要落在你的肩上……”
方才还热闹的气氛顿时消散,四周一时间寂若无人。
最后还是霍承恩迟疑着抬起手,哑声道:“大小姐,你莫伤心,先莫伤心。小小姐虽姓叶,但她也流着杨家人的血,咱们老杨家还从来不出窝囊废,是绝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的。”
“小小姐这是继承了杨家的风骨,一力担当,大小姐,你该为她高兴、为她骄傲才是啊。”
“我霍承恩在这给大小姐保证!拿命保证!只要在场的各位兄弟与我们手下的儿郎,但凡还有一个能出气儿的,就绝不会让小小姐出一点儿差池!”
众人也反应过来,把胸脯拍得咣咣响,都附和着“是!”、“请大小姐放心!”之类的话。
杨氏泪眼环视众人,泪珠子止不住地掉,待又归于平静时,才忽地卸了力,腰身佝偻着艰难点了头。
她捧着叶舜华的脸,弯下身去,用额头碰着她的额头。
“一定要小心……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务必要小心为上……向氏之人……最是阴险狡诈……”
叶舜华闷声答“是”,把马上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强忍了回去。
众人也不再贸然做声,整个院内只余杨氏低低的啜泣,让人闻之心伤。
待杨氏慢慢冷静,才松开叶舜华,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帮她理了理弄乱的头发,也擦净了脸上的泪痕。
“去吧……去吧,今晚要好好休息,如上次一般,打个大胜仗,早些回来,为娘等着你回来……也等着你们一起回来……”
叶舜华起身,好生整理了一下衣衫,与众人一起,齐齐抱拳深揖一礼。
“是!女儿绝不负娘亲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