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元美人
重明走后，为保险起见，叶舜华又单独和流月待了一会儿，问了半天元美人的身体情况。
流月说，元美人起先一切正常，只是和寻常千金小姐差不多，难免娇弱了些。
元美人生得肤色雪白，原就是小家碧玉的类型，一年四季除了偶尔畏冷畏热，并无多大异常。
只有当初被姚嫔成日挤兑，克扣宫份与吃穿冰炭的时候，时常不是中暑就是风寒，若染了风寒便是一病两三个月，姚嫔还不准太医去看，几次险些没了命去。
叶舜华心情复杂，只低低叹了一句：“她能活到如今也是真不容易……”
她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因习武而身体格外康健，但她又不是没见过某些富贵千金，说好听了如娇花照月、弱风扶柳之姿，说不好听了那纯纯就是些个格外娇气的病秧子。
更有甚者瘦弱纤细到她见了都担心，会不会打个喷嚏就能厥过去。
故而从流月这番形容来看，她没法判断元美人是不是个“毒人”。
这事儿还是交给重明来吧。
她当即给皇后递了话，说好了后日入宫，但为防止她还未能察觉的眼线察觉，并未说是何事，只说去陪皇后打马吊。
后宫寂寞又无聊，皇后见牌搭子又要来了，那叫一个高兴。
从收到信儿开始，便命人提前安排了早中晚膳的菜色，并打马吊时吃的干果和糕点十几品。
然而皇后一见到叶舜华带着重明，两眼立马没了光彩，连腰身也塌了下去。
“本宫这心里……苦喔——”
叶舜华硬着头皮赔笑。
“母后，您这是说哪里话，儿臣来看您您还不高兴？”
皇后用眼皮狠狠夹了一下重明，又一脸无辜看向叶舜华，捏着帕子泫然欲泣。
“你若是真心实意来看本宫，本宫怎会不高兴，可你摆明了是拿看本宫当筏子，要做别的事。本宫信了你，还辛辛苦苦布置了这许多，结果你还有心瞒着本宫，本宫难不成还不能抱怨一声？”
“是了，本宫是皇后，皇后是天底下头一份的忍气吞声，要事事以大局为重，识大体，报不得委屈也抱不得怨，难为你还肯记挂着本宫，到底是来了，给本宫留上几分薄面。”
“否则……本宫还不哭断肠了去？”
叶舜华：“……”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无语过。
莫名一股阴风与酸味扑面而来，她觉得皇后大抵是吃错了东西，但她拿不出证据。
吉祥忙上前，尴尬笑着扯了扯皇后的袖子。
“娘娘，奴婢都说了，您少看些杂七杂八的闲书……您说您看了也就看了，这几日折磨奴婢也就算了，怎么还……当着襄王妃的面儿……学起来这般腔调了呢……”
皇后看了一眼面前两只“木鸡”，一甩帕子。
“本宫难道说的不是实话？瑾儿，你最近是越发爱跟本宫耍心眼了。”
皇后白眼一翻，嘴唇撅老高，倒不是真怨她，反而像撒娇。
叶舜华心道她一直百依百顺无有不依的，算是把皇后给宠坏了……
挥手遣走流月清芷和重明，又给吉祥一个眼色，目送吉祥迈出了门槛。
“母后，儿臣并非存心，此事儿臣实在是有苦衷。”
而后凑到皇后耳边，低声将她的怀疑和重明的推断说了一遍，也挑明了来意。
皇帝的真实身体情况叶舜华从来没瞒过皇后，截止到皇帝从章院使口中得知那时为止，皇后一直是宫里唯二知道皇帝病情的。
一听皇帝不是病，而是有人存心毒害，且手段如此刁钻阴毒，皇后的表情立刻变了，拧着眉头一脸凝重，眸中更有戾气。
“此事……你可拿得准？有几分可能？”
叶舜华也无比严肃。
“保守来讲也是十之八九，儿臣信得过重明的医术，且只有如此方能说得通一切。母后，此事儿臣不好明着插手，儿臣实在是怕父皇会多想，只有求您亲自去办了。”
皇后皱着眉立马摇头。
“你父皇不糊涂，你这是救他、帮他，他不至于的。不过你说的在理，她是你的庶母，你父皇的妾，你身为小辈的确不好管。”
皇后想了想，觉得这里面的事太复杂，她够呛能收拾明白，又道：
“这样，你受点委屈，本宫让吉祥为你找一身宫女的衣服，你的人也扮作内官和宫女，本宫马上命人去传章领纪，也好给你打个掩护。”
叶舜华福身行礼。
“多谢母后。”
半个时辰后，一脑门子汗的章院使赶到皇后宫里，没过多久，皇后便乘暖轿去找了元美人。
元美人如今独居一宫，虽是偏殿但无主位压着，也还算自在。
但她一日比一日更难受，她自己也清楚，她的时日不多了，如今不过是看主子大业未成，还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
自今年入了冬，她便开始咳血，一味瞒着，强打精神用脂粉遮掩衰败容颜，但皇帝心系国事，召幸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不过她前几日听说皇帝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心里倒也敞亮了些，没那么憋闷了。
她觉得她并没有白来这一遭，总归是为主子尽了忠、办成了一点事。
他日若是死了，自有主子的人来送她魂归故里。
等到九泉之下遇见娘、遇见夫人，她也能泰然处之，告诉她们她没有辜负爹娘的教诲和主家的恩……
元美人的眼皮越来越沉，撑得越来越辛苦，但嘴角却渐渐浮出笑意。
“美人……美人！皇后娘娘来了！”
元美人如闻警钟，顿时提起心来，强顶一口气从床上坐起。
自良妃被降位，她便刻意靠拢皇后，在姚嫔彻底倒台之后，更人前人后都时刻表示对皇后死心塌地。
她能看出来，皇后不擅交际，明明年过半百的人了，可眼神依旧清澈、干净，也十分怕麻烦，还总是懒得计较良妃的僭越行为，说明皇后是个不大有城府之人。
这近一年以来，皇后虽偶尔会让人来传她去打马吊，但几乎从未来过她的宫里。
今日破天荒头一次，甚是反常。
尤其是这个要紧的节骨眼上。
“快，为我更衣……”
不过简单一句话，她嗓子眼里又泛起了腥气，只能一下接一下往肚子里咽，生怕被人看出什么不对来。
“你们都下去吧，元美人也不必劳师动众。”
声音略有些陌生，元美人回头看向门口，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宫女打扮，但一举一动、语气声调皆透着上位者才有的尊贵从容。
“我是叶舜华，襄王安永清的王妃，咱们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两三次，但想必元美人该是没看清。”
叶舜华一步一步款款而来，到近前时行了个半礼。
“今日却是看清了，果然名不虚传，元美人当真貌美，可惜这宫里……”
她鼻翼动了动，似闻了闻味道，又微笑道：
“有股将死之人散出的陈腐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