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前世另一噩梦
次日,皇帝命人传了文渊阁大学士秦世奋、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张守年、国子监祭酒杜明士、礼部侍郎汤昭阳、翰林院学士刑万春。
这几人都是参与修书的主要审阅官员。
过不久除了刚巧休假的邢万春之外,人全部到齐,皇帝板着脸扫视众臣。
“诸卿各自负责的修书检阅环节,是否发现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或是不同寻常的书籍。”
众人沉思片刻,犹豫着纷纷点头。
秦世奋补充道:“皇上,修书势必要海纳百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以形形色色的书籍,臣等自然都会收到。”
“验看过程中,一旦臣等发觉不合规的书籍,会马上将其剔除。若是各地呈上的书籍中发现了朝廷禁书,臣等也会命人立刻追查。”
“事关重大,臣等不敢轻视懈怠,追查的条令传下之后,势必要精确到书籍的具体持有人,排除一切于律法不合的因素才会终止。”
“这一点,不止在场的各位,参与修书的所有同僚,都是按照这个规矩办的。”
皇帝强忍暴躁,拿起了那本《青云志略》。
“既如此,这本书你们是否都看过?”
众臣看清封面和书名之后,又纷纷点头。
秦世奋见意见统一,又道:
“皇上,这本书便是来自于民间,臣等先后经手,一个字一个字验看过,讲述的是东南富通府一带的风土人情和地理风貌,用词精确而巧妙,可谓字字珠玑,是民间难能一见的珍本。”
皇帝皱眉看了一眼手中的反书。
秦世奋所言和他拿到的这本,显然不是同一本。
“你们……都认同秦卿所言吗?”
重叠着一片答“是”的声音。
皇帝的眸色暗了下去。
既然他们看到的都没问题,想必送到安仁荀手中的该也无问题才是。
如此想来,很可能是有人在书已入库,或是送给他看的最后一环,将其调包或者动了什么手脚。
“这本书经验看之后收在何处,看管者何人,又是何人负责送来给朕的。”
国子监祭酒杜明士前行半步,躬身道:
“皇上,此书由国子监收入,验看后亦是封存在国子监书库,看守者为国子监学正十人两两一班轮值,负责呈递御览者为国子监司业,顾凡之。”
皇帝把书扔在了桌面上,脸色阴沉。
“朕知道了,诸卿可先行跪安。”
这桩案子若是有人存心陷害,只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除非有千里眼、顺风耳。
所幸皇帝是有的。
众人告退,不久东厂提督接了皇帝传召,至弘德殿听候差遣。
皇帝翻看着奏折,语气低沉道:“命人盯紧参与修书的所有大臣,无论品秩高低,不可有一刻松懈。”
东厂提督肃然叩拜。
“奴婢领旨,马上下去布置。”
临走前,皇帝突然叫住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传令给董齐昌,若……若大皇子要见朕……便让他来。”
看来皇上是察觉到事情不对,打算听听大皇子的说法了。
东厂提督不敢多言,应声之后便赶忙去做事。
殿内一片寂静之后,皇帝握着朱笔良久未落,眸色越发深重。
此事若当真是治儿所为,他便不配为皇室之子!
可若是有人故意以皇室旧仇引发他与治儿父子离心,妄图陷害他的亲生儿子、他的长子……
此罪,当诛!
——
入夜,襄王府,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睡着,只月下阁还有一点亮光,似鬼火游曳,自院门到主屋。
叶舜华披着一件薄薄的斗篷,在书桌前放下蜡烛,抱着膝盖偎在椅子上发呆。
自嫁给安永清,重生前的事她渐渐梦的少了些,但只要是噩梦,依旧是那暗无天日的牢狱,烈火焚身的剧痛。
今夜,她却难得做了截然不同的梦,依旧是噩梦,依旧是前世,却并非最后那一段。
她梦见她披甲出征,领一千军士,势如破竹,将敌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但等她最后孤身步入敌将大帐时,入眼却是一片赤红。
大皇子安仁荀自刎而亡,大皇子妃许艾烟抱着珏儿,缩在大帐的角落中瞪着她。
那眼神,说不出的怨恨、说不出的惧怕。
“这便是你们打的好算盘!”
“先有那个畜牲陷害仁荀遭皇上厌弃!再伺机诱仁荀拉拢旧部傍身!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仁荀早对君父心存不满!意图起兵谋反!”
“后再有你这位怀王妃!打着平叛的旗号!冠冕堂皇领兵来灭口!最终功劳还是归了你的怀王殿下!!!喝着他兄长的血一步一步往高了爬!!!”
“天爷啊!你开开眼吧!仁荀不过是想要得到皇上的肯定!不过是希望皇上能给他一个王爵!能有一方封地!平静了此余生!他有什么错?!”
她只紧紧攥了攥紫竹枪,不忍看她们娘俩,木然道:
“皇长兄错在糊涂。皇长兄想要什么,大可直接与皇上商议,而非私自带兵出京……”
“他没有兵符、未得圣旨……即便未与朝廷对抗,但往最轻了说,也是拥兵自重,胁迫朝廷与皇上……在世人眼中,他此举……与谋反无异。”
“现下皇长兄既已畏罪自尽,我亦不想赶尽杀绝……大皇嫂,回头是岸,随我回京吧……”
“皇上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即便只是为了珏儿……”
前世她不敢去看,但梦里看得十分清楚。
“即便……只是为了珏儿……”
“只是为了珏儿……”
“为了珏儿……”
大皇子妃一遍一遍重复着,眼中的恨渐渐变成了绝望、无力、无助。
唯有看着帐子里和她满身的鲜血时,会泛起浓浓的恐惧。
抱着珏儿的手在发抖,大皇子妃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始终把珏儿抱得越来越紧。
珏儿在哇哇大哭。
“爹爹……爹爹没有了……娘亲……娘亲不哭……娘亲不怕怕……”
哭着哭着,突然瞪着一双大眼,小手指向她。
“坏人!我讨厌你——!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不过是个三岁的孩童,这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
她是恨她的,至少那双大眼睛里,头一次有了那么浓烈的恨意。
梦到这,叶舜华醒了。
她猛地坐起,两手紧紧捂住了唇,又马上拿开,借着月光去看。
她那双手……恍惚间那双手上都是血,大皇子安仁荀的血。
前世安宁润在她的帮助下,扳倒工部尚书李元庆、促成北境多部归顺,后有良妃、姚家鼎力相助,在朝中迅速建起庞大的党羽脉络,一时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之后他便将矛头对准了诸位皇子,四皇子安永清洁身自好,无痛脚可抓,他便先拿皇长子安仁荀开刀。
借前世皇帝命大皇子巡查各地县试、府试之机,领群臣参奏大皇子收受地方官员贿赂,意图结党营私、豢养私军。
皇帝命东厂暗查,在大皇子府后花园发现一处地窖,地窖中堆满金银。
之后,又有几名地方官员出首,直言是大皇子主动索贿,他们碍于其皇子身份被动行贿。
最后据安宁润所说,大皇子狗急跳墙,趁夜领巡捕营出逃,意欲整兵对抗朝廷。
朝廷进入戒备状态,京城守军和皇城禁卫不可轻动,要以最短时间、最小损失剿灭叛军,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将领。
“瑾妹妹,你不会叫我失望的,对吗?只要再做这一件事,为父皇铲除那个逆子、反贼!替朝廷和天下万民除掉那条蠹虫!匡扶正义的同时,我说不定也能坐上东宫之位。到时,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是的,安宁润最后将她推了出去,由她领兵平叛。
巡捕营虽名义上位列四大营之一,但日常负责京城巡防缉盗,自不是她所领正规军的对手。
结果,大皇子自尽,大皇子妃和珏儿被贬为庶人,成了众人唾弃的对象。
在无尽的谎言哄骗之下,她成了一个瞎眼的提线木偶,成了安宁润手中的一把屠刀。
昏暗的烛火下,她笑容干涩又苦楚,两手用力交握着,指甲嵌入肉里也不觉疼。
前世的真相,在如今的她看来,是多么的显而易见。
姚家富可敌国,拿出九牛一毛之财栽赃大皇子,易如反掌。
再配合上清鸢那些死士,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财物藏入大皇子府。
府中出现了地窖、出现了大量金银,还有人出首,人证物证俱在,大皇子根本无从辩驳。
再有人从旁煽风点火,让大皇子以为无路可走,只能拥兵自重,带领巡捕营出逃,仅为保住全家性命。
可如此一来,他便彻底踩进了陷阱,从他带走巡捕营的消息传入皇帝的耳中那一刻开始,父子的情分就被彻底斩断了。
他犯上谋逆的罪名,也就彻底坐实了。
他死后,安宁润虽未如愿入主东宫,却也担了皇长子的名头。
她满手无辜鲜血,周身皆是冤魂,竟只是为他增加了那么几分胜算而已。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这时候豆包突然在旁扇了两下翅膀,把窝在她脚边的煤球吓炸了毛。
叶舜华侧目看着两只爱宠,阴郁稍退。
研墨提笔写了一封短信,塞入竹筒。
不多时,一只红羽信鸽飞出了襄王府,直奔京外东关厢。
皇帝不是昏君,一旦气消定会察觉端倪。
她现在的主要目标,不是争取抢先破案,而是为大皇子一家尽可能长的拖延时间、阻拦阴险之人将他们引入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