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龙之逆鳞——逆王向龙海
叶舜华在这两个意外来客的脸上来回打量。
“你们怎么来了？主要是……你怎么来了？你又不会武功，这襄王府明岗暗哨密如发丝，你是怎么……”
贺还燕脸色飞红，快速瞄了一眼安同风道：“母亲将我关在了家里，我着急却也没法出来，抱着试试的心态叫春晓自狗洞钻出去，找到了六殿下。”
“六殿下得知我有要事一定要来找你，便想了法子，将我悄悄带了出来，我这才能见你一面。”
叶舜华狐疑和审视的眼光落在安同风脸上，看得他浑身不舒坦，揉了揉鼻头笑嘻嘻道：
“四皇嫂可别小看弟弟了，我虽然武功学问都比不得四哥，可能也比不得您，但好歹我对襄王府的路熟啊。哪个时间哪条路能走，我可是再清楚不过。”
具体他是怎么知道的，都是血泪史，不提也罢。
安同风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啃，叶舜华拉着贺还燕在一旁坐下说话。
“是不是皇长兄的事？我只知他的府邸被封了，其余的一概不知。你多少知道些修书的事，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贺还燕以最快速度把一杯茶吞下了肚，来不及用帕子擦便说道：
“是，我就是为了来提醒你，近日可千万不要与大皇子府的人有来往，也千万不可为大殿下求情！母亲说皇上龙颜大怒，朝中现下根本无人敢提大皇子，连修书之事都搁置了，大有彻底不办了的意思。”
说了半天她也没说到具体情况。
叶舜华又急又气，打了她手背一巴掌。
“说重点！原因是什么！”
贺还燕揉着手背有点委屈。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皇家内情，我如何得知？”
安同风点心塞了一嘴，听她们说到这，边喷着渣子边笑。
“四嫂可问错了人，您想知道原因，不该问她，该问问弟弟我啊！”
对安同风叶舜华可没那么客气，过去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低声些！你是嫌西厂那几个烦人精耳朵不够长吗？！”
对哦！
安同风捂着脑袋这才想起来。
做贼一样往紧闭的门窗处看一眼，招了手三颗头凑到一块，神秘兮兮用气声道：
“我今日送贺小姐一个顺水人情，其实也是受了母后之托。即便贺小姐没这个要求，我也是要想办法来的。”
“四嫂，大哥把父皇彻底惹恼了，四哥不知情时仅为大哥说了两句话，近日也一直受到父皇冷待。”
“母后说，是因为大哥叫人呈上了一本什么书，里面的内容是为十八年前被灭族的向氏一族歌功颂德，指责父皇为帝不仁、昏聩残忍、刚愎自用。”
“母后的意思和贺小姐一样，叫您不可与大哥家的人有往来，还要劝阻四哥，才能保全襄王府。”
向氏一族……怪不得安永清忧心成了那般模样。
原以为最险不过是雷雨交加，如此看来，真实情况怕是天崩地裂。
叶舜华心情凝重，走到榻前缓缓坐了下去。
她格外安静，半晌没言语，贺还燕与安同风不约而同盯着她，满眼好奇，却又莫名其妙不敢出声问。
的确，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武将，在场这三人里，她应该是唯一一个对向氏的故事耳熟能详之人。
因为向氏一族可是祖父自她幼时，几乎隔三差五便要耳提面命、反复说道的反面教材。
向氏一族是开国至当今天子这段历史中，唯一一位异姓王。
向氏先祖向长信人称有经天纬地之才，忠心耿耿，一辈子南征北战，扶助太祖皇帝开创帝业。
大业成就那日，太祖皇帝感其从龙之功，封为异姓王，王号金梁，世袭罔替。
金梁王受爵之后，便赶赴封地梁州，继续为皇帝保一方平安。
就在如今的皇帝登基不久，金梁王爵位也进行了传承，落在了向长信第十八代世孙向龙海的身上。
然而海水难量、人心难测，向氏一族对皇帝和朝廷的忠心，累经一代又一代人，终是越来越淡。
向龙海更是不甘于安逸，倚仗祖上丰功伟绩，忘却本分，日渐跋扈，野心勃勃，逐渐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彼时因今上刚刚继位，根基未深，为了稳定皇权更替带来的混乱朝局，收拾先帝留给他的烂摊子，只能对其一再容忍安抚。
可时间过去了二十年，皇帝的宽厚仁慈却换来了朝廷的几乎灭顶之灾。
在外族的煽动下，向龙海最终带领封地兵马谋反，剑指皇城。
他麾下的向家军一路烧杀抢掠，以最快的速度挥师北上、兵临京城。
上数之前历代先帝，皆是重文轻武，以至于皇帝手中可用之将寥寥，若自边关调兵将回京勤王平叛，就当时的局势，也已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说不定还会导致战争进一步扩大，引发外族趁乱入侵。
故而，那场内乱，给朝廷和百姓带来的损失不可谓不重。
最终能够守卫皇城的仅剩两位老将，便是叶舜华的外祖杨北辰与祖父叶兴盛。
那场仗打得艰辛，向家军陆陆续续杀进了皇城。外祖倾尽全力将向家军打退到午门，与向龙海殊死一搏，落下了不少暗伤，但终究杀死了向龙海。
之后马上又与祖父联手，剿灭了皇城周围依旧在试图进攻的向家军残余力量。
可皇宫内，皇帝的心里也因此落下了几条深深的伤痕。
因为这场仗，他失去了太多。
向家军以攻城器械强攻皇城，西华门最先被破，皇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首当其冲遭到了攻击。
太后年迈，不幸被向家军所俘，为了不成为皇帝的累赘，以发簪刺颈这样悲壮的方式含恨殉国。
皇嗣中，先天体弱的五皇子，时年方满周岁，因喊杀声受惊而病逝。
怀胎三个月的苏婕妤同样不幸被向家军乱箭所杀，带着她腹中的七皇子一尸两命。
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因乳母只顾逃命，死在了向家军的刀剑和马蹄之下，而年长些的大公主、三公主心系妹妹赶去查看，不幸被擒，受尽凌辱，尸首被向龙海挂在了宫门前，以示威慑。
皇城内的血战持续了整整六日，向家的背叛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令皇帝近乎失去理智，最终也导致了向家荣耀一夕陨落，从云端跌下地狱，天子之怒殃及全族。
据祖父所说，那之后长达四年多，皇帝大开杀戒，以宣泄怒火，彰显皇权神圣不容侵犯，也是在为他死去的母亲和孩子们疯狂讨回血债。
那些年中，即便是与向氏无关的向姓人，不少也受到池鱼之殃，因此掉了脑袋。
余下者躲过一劫，也纷纷改了名姓，生怕屠刀在某天一睁眼就砍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到叶舜华出生之时，全国的户帖无一人姓向，这世间所有向氏人，都被吞没在了那段血光四溅的长河中。
之后皇帝开始以雷霆之势调整朝中格局，抬高武将的地位，重视栽培新将领，给文臣和武将同样的待遇。
而后外攘蛮夷，内修仁德之政，残破的河山才终于可以好好休养生息。
时至今日，终于铸就太平盛世之景，但见证过那段日子的人，无一人敢有丝毫忘却。
在昌乐时，祖父总是语重心长的拍着她稚嫩的肩膀，告诫她，伴君如伴虎，千万不要因功高而失了本分、失了对皇帝的忠心。
“爷爷这把老骨头护不了你和叶家多久，你爹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叶家乃至于杨家的重担，最终免不了都要落在你瑾丫头的肩上。”
“咱们武将，保家卫国，可以无才，但绝不能失德。效忠于皇帝，对得起你自己这颗良心，是为臣的本分，同样也是你唯一的生存出路。”
“爷爷教你武艺，教你带兵之道，你万不能恃强凌弱、欺善怕恶！你的枪，只能杀敌安民，永远不能指向皇族、指向无辜的老百姓！”
“你跟爷爷保证，你一定要以向氏一族为戒，做事无愧于心，保住叶家与杨家满门忠烈之名。”
这些话，她烂熟于胸，日日不敢忘。
同时这些话也阴差阳错成了戴在她头上的紧箍，成了前世束缚她到死的魔咒。
因为安宁润姓安，是皇族血脉。
她是臣，她即便有能力杀他，也不能杀他。
便是夫妻之间生了龃龉，她偶尔也会与之争吵，也没忘了，所有事的前提都建立在他是君、她是臣的基础上。
安宁润仗着她谨守底线、仗着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用谎言等手段，一根一根磨平了她的反骨。
久而久之她便麻木了，心中茫然，背负着巍峨大山，再没有什么眼界和凌云志，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疼也无法反抗。
直到死亡之痛，才重新唤醒了她那身反骨，可离经叛道的外表下，依旧紧紧守着她的良心和底线。
只不过她的底线变了。
临死前安宁润所言便是要毁了叶家，杀她一人不够，还要灭她满门。
祖父祖母何其无辜！为国勤恳操劳一生，落下无数伤病，竟还成了他这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她的底线是枪指无道之人，管他的出身何等高贵！
然而祖父的教诲她并没忘记，祖父讲述的那场血战也同样在她脑中。
今日得知那反书竟是为向氏一族歌功颂德，她怎能不心惊？
皇帝因为向龙海谋反，一度杀红了眼，甚至算是灭了所有姓向的人。
竟敢呈上为屠戮手足之人平反的谋逆之言，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大皇子这次，当真算是把天给捅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