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谈判
事实证明，叶舜华的所有担忧都不是多余的。
次日早朝上，原本举荐二皇子安宁润的大臣，突然统一口径，纷纷转头提出让襄王出使。
实话讲，在皇帝心里，安永清的确是个上佳人选。
他的长子安仁荀，性子太软、才能平庸，之前只是考虑到安仁荀皇长子的身份贵重些，会让北境诸部感受到朝廷的重视，才把安仁荀纳入了备选行列。
而他的次子安宁润自不必说，最近那么接连几件事下来，皇帝的失望累积了实在不少，但奈何臣子举荐，皇帝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何况安宁润比起安仁荀，还是有那么点能力的。
但今日却不同了，贺云山上书举荐襄王安永清，朝中的口风又转变了，且安永清行事着实沉稳果决，可堪大任。
所以皇帝同意了，当朝便下旨，定下了出使的主要人选，以及启程日期。
仅仅是短短的五日后。
这五日，襄王府沉浸在一片死寂中，连猫狗都不敢叫，生怕惊动了心气格外不顺的襄王妃。
前两日还好，后三日襄王妃直接把自己关在了寝殿，除了清芷谁都不见，每日也只吃几个水果，似在提前适应王爷不在时，枯燥无味的生活。
到王爷启程那日，唯有清芷过来传了话。
“王妃说，为了祈求上苍保佑王爷，自今日起，王妃将闭门不出，只在王府中斋戒焚香，直到王爷平安归来。”
安永清面色凝重，深深望着寝宫的方向，沉声道：
“你告诉王妃，让她放心，本王一定信守诺言，早日回来。本王不在时，你一定要护王妃周全，若有必要，多福轩内的府兵任由王妃差遣。”
清芷福身答应，安永清轻夹马腹，带着屹川和伪装成卫士的相柳，踏上了去玉虬关的漫漫长路。
这一路，浩浩荡荡的使团，携数百车金银、礼品，外加护送的一千羽林卫，餐风饮露的行进了两个多月，才至玉虬关。
见过镇守将军方茂行，吃了他的接风洗尘宴，使团安置在了玉虬关内的驿馆中。
安永清与屹川和相柳同住一室，他睡觉时，两个人轮班值守，不敢有片刻松懈。
头一天夜里，屹川抽到了下半夜，相柳守上半夜，雕塑一样执刀守在安永清床边。
现今北地的天气刚好，温度适宜，不冷不热，但安永清睡不着，枕着手臂翻来覆去。
两个多月了，舜华在王府会做什么？估计还是抱着煤球，在寝殿榻上偎着，百无聊赖的翻着话本子，阴云满面，狗路过都恨不得踹几脚吧？
“你的主子小姐，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吗？”
相柳是话少的，一路上应对所有人，都是能用一个字答，绝不肯用两个字。
“哪样。”
安永清想了想，却想不大出合适的词汇。
“率性？随心而为？”
“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安永清心情却很复杂。
他见过了相柳和经常偷摸进府的那个，还有一个留在侯府守着岳母的重明，算下来，她手下应该有三名男子，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了。
他们都知道她的心性如此，他却用了两辈子才知道，他有点嫉妒，也很羞愧。
他该知道的。
作为镇抚使，专理刑狱，自诩眼里不揉沙子，却没能看穿她前世被硬扣上的假面。
若前世他早知她过得艰难，为人利用，只不过强装贤惠端庄，那他绝不会任由他的兄长欺凌算计她。
若他早知道，她就不会受那些苦了，最后也不会……
安永清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拳节发出的“噼啪”响动，在黑夜中尤为明显。
相柳往床上扫了一眼，立刻皱眉，破天荒道：
“王爷不喜欢小姐的性子？那王爷何必娶小姐。”
安永清猛回神，黑暗中无力的勾了勾唇。
“不是，只是本王突然想到了有个人该死，却一时奈何不得，有些烦闷罢了。”
他转过身去，悄悄抓住了枕下的香囊，过了许久，又有几分烦躁道：“这次离京的时间太久，本王想为王妃带些礼品回去，你可有什么建议？”
他才意识到，他不知道枕边人喜欢什么，只知道她的一些忌口，比如她什么肉都吃，但什么肥肉都不吃，别人讨厌的味道奇特的芫荽，她却情有独钟之类的。
相柳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前方，竖起耳朵捕捉着所有的声响，分出些神来思索半晌。
“不知，但此时小姐所愿，唯王爷安然无恙。”
安永清的心里突然有股暖流掠过。
正是的，不然她怎会舍得把这个从未露过面的秘密手下派给他？
她一定也在思念他，那思念或许就如窗外明月，始终跟着他。
得加紧办完差事，早日回去。
安永清把香囊搂在怀里，渐渐睡去。
接连几日，使团与各部首领据合约书上的条款，一一进行谈判。
安永清唱红脸，严江离与邹公孝唱白脸，连哄带骗偶尔诈一诈，顺利得到了绝大多数首领的同意。
最后还剩一块硬骨头，熊部乌日图。
乌日图图腾为山地棕熊，所以在北境诸部中又被称为熊部，首领为阿古拉，副手为阿古达木，二人是兄弟关系。
阿古拉年近花甲，这一辈子过得平顺，在先帝开放互市之后出生，至今并未经过大战。
作为首领，他是想要部众能有个安乐、光明的未来，可以像大乾那些贵族一样，有坚实的高屋大院住，有身份、有地位、受人尊敬、不再需要起早贪黑的放羊牧马。
可阿古达木不同，他自小听过许多先辈的宏伟战绩，比如以三千勇士声东击西，把乾国的两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中，在草原上晕头转向，损失惨重。
他觉得这是荣光，而归顺等同于投降和背叛祖先，会成为部众的耻辱、子孙后代的耻辱。
所以他几次三番笼络手下，怂恿好事者故意为难，一再提高要求，使得原本顺利的谈判陷入了僵局。
“分疆裂土是不可能的。”
在阿古达木提出过分的要求，索要封地、王爵、巨额迁移安家费之后，安永清沉下了脸。
“王爵也唯有我朝皇族可以获封，至于银子，归顺入京之后自有赏赐。”
阿古达木贼心不死，与随从咬了一会儿耳朵，小小的眼珠转了又转，奸笑道：
“既然不给王爵，那我大哥总可以娶个公主吧？不给封地也可以，我们的祖先都在这，我们也继续住在这，你们把公主嫁过来，赏赐之类的，可以跟公主一起送到。”
安永清皱眉咬牙，面有怒容。
“称臣便要有称臣的诚意，先入京才可等天子的决断。你们不肯入京，屡次刁难，还要让朝廷下嫁公主，这要求过分了些。”
阿古达木不以为意，捋着长须咂咂嘴。
“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们要我们臣服，也该有诚意，用你们的话讲，叫做礼尚往来。我听说，前朝是有把公主嫁到外族的先例的，那我们的要求，就不算过分。你们的皇帝陛下想要和平，我们要个公主来换算什么？而且这件事你说的也不算，还是要问问你们皇帝陛下的意思。”
阿古达木意在挑衅，他也成功逼近到大乾和安永清的底线了。
安永清握紧了拳头，眼神冰冷。
“君臣有别，断无礼尚往来之说，你们若是臣，便只有受君主之赐。至于下嫁公主，也是绝无可能，前朝是前朝，我朝是我朝，我朝先祖留下了规矩，其中有一，便是不和亲。你们想要天子赐婚，那也是要先称臣、入京，之后再看皇上的心意。”
话音刚落，阿古达木的手下在后面狂笑，前仰后合的，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首领阿古拉的面色立刻变了。
“放肆！！！”
副使严江离是懂外族土语的，听清了他们的话，气得老脸涨红，当场失态拍了桌子。
安永清询问之后更是火冒三丈，回身拔了屹川的佩刀，直接掷出去，一道白芒追光逐电，眨眼间就送那说话的人归了西。
谈判最忌讳动手，可以争吵，吵得再难看也没事，但动手却是有了破裂之兆。
刚刚气氛虽然剑拔弩张，双方却都没有动手的意思，安永清突然如此暴怒，屹川很是不解，蹭到相柳的身边，蚊声问怎么回事。
相柳垂着眸子，身侧的手也攥得发白。
“他说，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可以用女人换和平，不仅是公主，就算是后宫嫔妃、或者……襄王妃那种有夫之妇，也是可以赏给他们随便……”
相柳脾性冷且直，说话从无吞吐犹豫，这次却破了例。
屹川也怒得瞪大了眼，伸手就摸刀。
他x的！这些畜牲怎敢对……嗯？刀呢？
这下场面可热闹了，安永清怒火冲天，阿古达木不依不饶，阿古拉和两位副使劝了这个劝那个，费了一个半时辰才算勉强稳住事态。
已经谈崩了，今日是没法谈了，好在阿古拉是坚定归顺的，承诺回去一定处理好，与两位副使定下了下一回谈判的时间。
但阿古达木包藏祸心，根本无心归顺，如今手下死在了安永清手里，他也算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祸根，已经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