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命运
受贿事关科考,皇帝震怒。
太子趁机咬住徐越,拼死也要把那十二名进士向他受贿的事实坐稳,却没想到自己先挨了一巴掌。
“你还在这里诿罪嫁祸!”皇帝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打得太子当即倒地,在太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皇帝粗重喘着气,扶着胸口踉跄几步,被王景兰扶回龙椅。
“皇上切莫动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抓起案上的证词扔到太子脸上:“十二名进士皆指认你!说你许诺他们高官之位,收买徐府的护卫栽赃徐越!”
太子发疯一般捡起那些证词,矢口否认:“不是我……这才是陷害……父皇……爹,儿子冤枉啊!”
徐越作壁上观,观察着太子的反应。
皇帝无心听他辩解,随手抄起案上镇纸砸到太子脚边:“朕还没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连朝臣都选好了,怎么,是不是还打算弑君篡位啊!”
“不……儿臣不敢!父皇,儿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太子跪爬到皇帝脚边,泪涕横流,“父皇,您相信儿臣,您要相信儿臣啊!”
“即日起,太子禁足东宫!无召不得出,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见!”
太子哭嚎声停了,怔怔趴在地上静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徐越,恨意彻骨。
徐越审视的目光从太子脸上挪开,转着扳指,思考着谁才是背后主谋。
现在他确定这件事不是太子做的。他并没有诬陷太子,一切证词都是真的,他可没有命人屈打成招。就连他府里的内鬼,也交代是得了太子的好处。
表面看起来,有人创造机会让他收拾了太子,但这并不是好事。
皇帝气得头痛症复发,被王景兰送回寝殿。
徐越踩着一地供词走出殿外,不知何时天阴了,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杜祁衷跟上他,同他一起朝外走,思索道:“我总觉得这事还有蹊跷,小祖宗觉得呢?”
徐越问:“你觉得蹊跷在何处?”
杜祁衷说:“有人以太子的名义接触了那十二名进士,不过他们都是朝中重臣的旁系子弟,这一招不至于伤到那些朝臣,却能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徐越示意他继续说。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要敲打他们呢?这里面牵扯的并不全是太子近臣,有谁也不沾边的杨宝林,也有文渊阁的张阁老。
“若要深究下去,似乎谁也讨不到好处,所以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太子受罚,幽闭东宫,看似是太子吃了亏,实则是有人在替他挡灾。
“中秋就快到了,那时皇上火气未消,一定不会放太子出来去秋猎,说不准连秋猎都要取消。那我们的计划就用不上了。”
徐越抬头看着天,轻声道:“是啊,藏在背后这个人,故意将局势搅成一潭浑水,让我们谁也看不清。
我瞧着是得了便宜,摁住了太子,其实早就掉进了陷阱里,那人将我的谨慎也算进来了。”
这才是个真正有手段的人,让人分不清敌我,却知道十足危险,像个疯子,冷不丁就会给人咬一口。
徐越喟叹一声,笑着说:“不把这个人揪出来,真要令人寝食难安了。”
——
秋猎没取消,就是把日子推到了重阳节后,这倒也在徐越的意料之中。
一个能拿掉镇宁侯夺回兵权的时候,皇帝不会轻易放过。
现在太子被关,镇宁侯更是心急如焚,就算徐越不再点火,他自己也要着了。
到中秋宴时镇宁侯已经恢复清白,毕竟物证被太子处理了,人证被徐越抓在手心里,三法司没有证据,只能如实禀报给皇帝。
宴席上徐越打量镇宁侯的神情,瞧着是憔悴不少,毕竟皇帝吊着他,徐越也吊着他,都等着到秋猎做局打得他翻不了身。
经太子这一出闹剧过后,镇宁侯未必就猜不到皇帝的心思,他如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这被放在架子上火烤一般的滋味,怎么都不会好受。
徐越不禁又想起那藏在幕后的人来,搅弄风云的本事简直令人敬佩,到了镇宁侯这一步竟然也有提醒他的意思。
果真是要把整个中都的水都搅浑。
忽然徐越察觉一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他抬眸望去,某人鹤立鸡群遥遥望着他,身穿大红蟒衣,扶着佩刀向他大步走来。
谢珏停留在徐越身侧,司礼监再怎么权大势大,这种场合也不可能能入席与臣子们把酒言欢。
皇帝还没来,徐越站在御座后,他今日本可以不来伺候,他身体不好皇帝不会苛责,但他不想有人节外生枝。
譬如这位指挥使大人。
贺闽兴打听七皇子的事他早知道,能让贺闽兴这么做的人只有谢珏。可为什么找七皇子他却猜不到。
台下诸多眼睛盯着,谢珏一脸肃穆,他几乎高出徐越整个肩膀,能将眼下人彻底笼罩。
身后目光太过灼热,徐越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谢珏摆出一副坦荡的表情,和他对视。
殿外高声呼喊皇上驾到,席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起身又提袍跪迎皇帝入殿。
徐越就在这时冁然而笑,谢珏一怔,抬头往七皇子的位置看去,皇帝都来了,七皇子却还没到。
“督公好警觉,连自己人也放心不过。”宫宴结束,谢珏换了值立马疾步追上徐越回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将其拦住。
徐越撩开车帘,不露辞色:“谁是自己人?藏着秘密的可不是自己人。”
谢珏察觉他态度里的冷意,心思几转,辨不清这是掩饰还是真恼。
若是真恼,那七皇子就跟徐越没关系,反倒是徐越以为他从七皇子身上查到了什么,因此不悦。
本就是猜疑,这误会不说开徐越别说信他,说不准还要一脚将他踢出局。
谢珏摸着刀柄,略一思量,踩了车辕一把拉开车门,驾车侍卫当即阻拦:“放肆!”
徐越说:“让他进来。”
谢珏钻进车厢,来喜一脸警惕看着他。
“督公不该做局把太子关起来。”谢珏自顾坐下,他故意偷换了先前质问的事件,将七皇子的事扯到了太子身上,“如此一来即便镇宁侯在秋猎时动手,也牵扯不上太子。”
徐越瞧着他的自作聪明,垂眸冷声道:“谢指挥使若是上车来只为指责这个,便可以滚了。”
谢珏装傻到底的模样:“督公想让我说什么?”
“谢珏,交朋友也讲个坦诚,何况是共谋大业。”徐越明显耐心告罄,“今夜七皇子没来,你着急罢?
“弯弯绕绕没意思,你不肯说,那我只好做一回恶,不论七皇子对你有什么用处,死人都是没用的。”
徐越果然不是为七皇子,谢珏心中有了决断,后知后觉般笑起来:“原来督公恼我是为这个,这算什么秘密,我同七皇子更没交情,打听他,不过是朋友所托。
“已故杨昭仪的外甥与我同在岳将军麾下,他托我问候七皇子一句。”
说罢谢珏又倒打一耙:“督公这样防备,连我与朋友吃酒都盯着,也并非坦诚。”
徐越面上看不出信没信他的说辞,面不改色道:“我若真不坦诚,今夜七皇子就是不慎溺死在哪儿,你也不会知道是我做的。”
谢珏没接话。
徐越难得软了语气:“我是谨慎惯了,行差踏错分毫我都不敢,信错了人更是要命的,玉成千万别怪我。”
谢珏还是不说话,不过徐越一声玉成教他受用,从前二人一口一个督公,一口一个谢指挥使地叫,生分得很。
但受用归受用,徐越如此反常,也让谢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徐越摩挲着扳指,继续说:“太子的事不是我设的局,是有人挖了坑等着我跳,我也被算计了。”
谢珏挑了下眉,徐越已经手眼通天,竟然还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是个厉害角色。
这就不奇怪徐越放下姿态跟他拉近关系了,徐越意识到了当局者迷,他久在局中,掌握每一个人的动向,这些是他推动局势的重要线索。
可是线索太多,就成了挡眼的障碍,既不能丢,也跳不出去。
徐越需要一双眼睛,替他从局外看进来。
七皇子的事是个试探他的契机,幸亏七皇子是个误会,无论怎么查他都坦荡,否则今夜他就会成为那个在背后搅弄风云的替死鬼。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才是徐越的手段。
可徐越信了他,谢珏也并不高兴。
他知道,从始至终说要扶持他做皇帝的话就是徐越在哄着他玩儿,他做不了皇帝,就算皇嗣被杀尽,那些遵守礼制的臣子也不会让他做皇帝,他们宁愿扶持宗亲。
血缘正统永远是底线。
皇帝敢用他,也是因为这个底线。
越是这样,谢珏就越确定,他在徐越的计划里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徐越只要察觉他有异动,就不会给他留活路。
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这话用在他身上最合适。
他在中都完全没有立足的根本,背后也没有靠山。
王景兰没说错,锦衣卫是个铁桶,他驾驭不了,只会被困死。
没有权,他最终只会成为弃子。
出身决定了他生来就会被冷落,但他绝不愿意把命依靠在别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