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利用
几人移步到花厅,王景兰还没睡醒,徐越便去了卧房。
徐越进屋,王景兰在外间小榻看书,根本没睡。
知道他有话要问,王景兰说:“坐罢,客人让祁衷陪着,咱们单独说会儿话。”
徐越在小榻另一侧坐了,却什么也没问。
王景兰无可奈何地笑叹一声:“你这脾气啊,一生气就闷不吭声。你府上那些个侍卫近来也太松懈了,谢珏在京中还不算顶尖高手,连他都能轻易潜入内院去,若换了旁人……”
“没有旁人。”徐越淡淡道,“中都除了他不知死活,没人敢闯进我的府宅。”
“是,正因为他无知,才敢冒险。”王景兰劝道,“可难保在他之后没有第二个无知的人,你不重罚,下头的人便不会长记性。”
徐越没有反驳,只问:“谢珏为什么愿意保守秘密?”
王景兰问他:“对于北境回邯,你怎么看?”
回邯是大楚北境最大的国家,曾经只是一个寡民小国,但这个小国经过二十年的扩张与吞并,已经变成大楚最大的威胁。
徐越这些年没少处理军务,边关局势他当然清楚。
徐越道:“北境看似太平,但回邯已经蠢蠢欲动,战争是早晚的事。这与谢珏的身世有关?”
“元定二十年,回邯照例朝贡,十名回邯女子作为贡品被送入中都。”王景兰回忆着,缓缓道。
“洪丰元年,皇帝将御前两名宫女分别赐给谢磐和明潋秋,其中一人名叫如意,她成了谢磐的侍妾,是年隆冬诞下一个男婴,她就是谢珏的母亲,也是我的旧友。”
说到旧友二字王景兰的语气多了一丝别的情愫,徐越撩了下眼皮,心里有了猜测。
“谢珏难道不是谢磐的儿子?”
王景兰笑了笑:“那你可猜到他的生父?”
王景兰提醒到这一步徐越不可能猜不出来。
徐越说了两个字:
“皇帝。”
“没错,是皇帝。一个不可能被认祖归宗对新储君不构成威胁的儿子,正好可以被皇帝利用。”
徐越轻嘲一笑:“没有威胁?就因为谢珏血统不正,皇帝便觉得这不是威胁?果真是老了,但凡他还有与太后争权时的脑子,也不会引狼入室。”
“但这也给了我们机会不是。”王景兰又露出了老谋深算的锐利,“我与谢珏做了交易,来日扶持他登基,只求百年之后他让我风光下葬。”
徐越收敛笑容,没想到王景兰走了这样一步险棋。
他抿了抿唇,心里细算一番,虽险,但的确是上策。
不过谢珏那人嘛,半点瞧不出是有如此野心的人,足见城府之深。
皇帝引狼入室,他们未尝不是与虎谋皮。
“我知道了。”徐越说,“我会跟有福打招呼,锦衣卫,就当是送他的见面礼了。”
——
筵席散时已是暮色四合,杜祁衷送他干孙子回家,不与徐越同路。
徐府的车马等在门口,徐越随意扫了一眼,只有一驾马车,他侧身问后头的谢珏:“谢指挥使怎么回?”
谢珏说:“想是家里忘了来接,不如劳烦督公送我?”
徐越审视着谢珏那双独特的眼睛,什么也没看出来,就连那点深蓝在暮色中也隐匿了。
“指挥使正大光明坐我的车,叫宫里知道了恐怕解释不清。”
这是拒绝。
谢珏还是笑着:“黑灯瞎火,谁能看得清呢。”
徐越牵了牵唇,不咸不淡道:“上车罢。”
车厢宽敞,二人坐着连衣角也挨不着。徐越吩咐了声先去谢府,谢珏说:“去永顺街帽子胡同。”
徐越瞥他一眼:“谢指挥使住那么远,当值方便么?”
谢珏说:“总不敢耽误正事,早起便是了。”
“谢府与皇城离得那么近,何必舍近求远。”徐越往车璧上一靠,半合了眼。
“家里住得不痛快,独住才自在。”
谢珏视线落到徐越手上,那抹鲜红在一片白皙里分外夺目。好好的男儿怎么在虎口刺一朵红梅呢。
徐越笑了一声:“金屋藏娇了罢。”
谢珏不看红梅了,看着徐越唇角的笑:“都说独住了,哪有什么娇。”
难怪世人说他是冷面修罗,哪怕笑着也让人觉得这人身上是冷的。
可是玉不该是触即升温么,明明莹莹白玉的身段,光滑得……
谢珏骤然回神,将脑子里的画面甩掉,一抬眸,看到徐越收了笑冷冷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徐越寒声问。
谢珏心头一颤,暗道不好,却听徐越喊了停车。
“督公……”
“滚。”
谢珏站在大街上,看着遥遥而去的马车叹了口气。
特意绕路去帽子胡同,本是想在车上试探一下徐家当年的冤案的,徐越继续留在宫中,一定还有别的目的,或许徐家的事还没完。
王景兰那个人在御前混了几十年,城府手段无人可比,他不信他能为着阿娘的情分就对他推心置腹。
情爱这东西么,听着真心实意,实则虚无缥缈。
徐越是王景兰手把手教出来的,青出于蓝,只怕都把他当傻子哄。
他倒要看看徐越到底藏的什么心思,那般隐秘,能藏十几年。
——
大楚朝严厉禁止博戏,开赌坊更是死罪。
明保这日带着一众锦衣卫进了常胜赌坊,这地方开得隐蔽,原先是秦昭投钱建的,锦衣卫不是不知道这地儿,只是碍于长公主与镇宁侯,暂时没动。
十来人都穿了飞鱼服,威风凛凛踹开门走进去,管事的还没来得及呵斥,赌客们见了锦衣卫立刻四处逃窜。
“都别动!”明保踹了一脚牌桌,牌张铜板顷刻间哗啦啦散了一地。
“谁是管事的?!把你们掌柜叫来!”
一个胖胡子从人堆里探头:“官爷,咱们这儿没掌柜。”
明保眼睛一斜:“没掌柜?你们这儿的掌柜,不是叫明佑?”
醉仙楼白日不比夜里燕舞莺歌,但也算热闹,醉仙楼的厨子一绝,来这儿正经吃饭的也不少。
贺闽兴见谢珏狼吞虎咽的模样打趣:“你这是几日没吃饭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俸禄不低罢,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谢珏比了两根手指头,干完一海碗荷叶饭,又灌了半碗鱼汤,才搁了筷。
“皇上让我查镇宁侯私吞农田的证据,我跑了趟景州,为了早赶回京,跑了一天一夜没停。”
贺闽兴恍然道:“难怪明保要抓他亲弟弟下狱,你授意的?”
谢珏笑了:“锦衣卫哪听我的,表面功夫做得足而已。我授意他未必肯听话,不过点拨两句,怎么做全凭他自己选咯。”
贺闽兴想了想,说:“你要想从那明佑下手,咬出秦世子,再顺水推舟查镇宁侯么?”
谢珏挑眉:“怎么,不可行?”
“倒也不是。”贺闽兴犹豫了下,“只是那秦昭已经死了,哪怕明佑说的尽是真话,只怕最后也只能成为攀咬之词,做不得数。”
“一个小小兵马司副使,仅凭他的证词要是就能扳倒镇宁侯,我何必回来。”谢珏吃饱喝足,惬意地盘腿靠着隐囊,“不过是调虎离山,最好能让他自乱阵脚,露出更多端倪来。”
“那你低估了那只老狐狸的狡猾。”贺闽兴笑他,“徐越与镇宁侯较劲多年,一直也没能拿他如何,这回你要碰钉子了。”
谢珏只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罢饭从醉仙楼各回各家,谢珏去了锦衣卫。
明佑在诏狱受尽苦楚,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明保大快人心,明潋秋却气得从老家写了厚厚两沓信来骂他,顺带连有福也骂了,要求他们师兄弟两个务必把明佑从诏狱弄出来。
明保还是有些发怵,生怕他爹从老家赶来中都收拾他。
“师兄,怎么办,我爹发了好大的火。”
有福不慌不忙烧了信纸,瞥了他一眼:“你把人抓进诏狱的时候没想过师父会发火?”
明保说:“想过啊。”
“那你怕什么。”有福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瞧你这怂样儿,胆子还不如云袖。”
云袖在旁边平白挨了一记明保的白眼,莫名其妙道:“欢哥儿你瞪我做什么?”
明保问:“那现在怎么办?我爹说不把人弄出来,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有福盯着看他许久,看得明保一阵发毛,摸了摸脑袋:“怎么了?”
有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你孝顺还是傻,师父就你这一个嫡子,他怎么会跟你断绝关系。
“师父让我们把人弄出来,那你说什么人能从诏狱出来?”
明保摇摇头:“没有人。”
云袖揪着大白鹅的脖颈往嘴里喂青草:“死人。”
明保一怔,有福说:“审也审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去禀了督公,明日给他个痛快,将人送回老家去。”
明保打了个寒颤,有福捏了捏他后颈,说:“我亲自送回去,师父那儿我去交代,大不了他不认我这个徒弟。”
明保有些恍神,他知道进了诏狱就没有活着出来的,他也早就想弄死那个小杂种了,他嘴上说着怕他爹不认他,其实真要不认了,他也没那么怕,反正他有师兄。
他是忽然觉得这事儿他被人利用了。
大白鹅嘎嘎叫了两声,明保回头一看,谢珏抱臂靠在锦衣卫院门边,好整以暇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