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毁三观
就这样，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
翌日，我们被蝎子带到了一个产业园，那是一幢六层的写字楼。
门口有两个内保在把守，精瘦矮小的身材套着宽大的绿军装，活像两个冬瓜套着蛇皮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站在那里，81式自动步枪，烧火棍一样地杵在他们身旁。
小时候喜欢舞刀弄棒，上大学时，没少看相关杂志，进门时，我一眼就认出了81式自动步枪。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研制的一款自动步枪，精度好、动作可靠、操作维护方便，经历了越战的实战考验，性能表现良好。
缅北常年战乱，军阀割据，经济发展比较落后，一衣带水的缘故，语言、服饰、生活习惯和我国十分相似，手机信号、教科书、电力等都是我国在提供，就连果敢的新闻联播都用的是中文。
因此，在这里能见到我国淘汰下来的81式自动步枪就不足为奇了，那里就是枪支的杂货铺。
如果你漫步在缅北，别人不说，还以为在国内，唯一让人意识到自己身处国外的是正大光明的红灯区和一家家赌场。
我们还没进门，就听到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整个屋子充斥着“叮咚”“嘀嘀”社交软件的提示音。
有的还喜不自禁地高呼着“开张了，开张了”，接着就是敲锣声。
大家起立，用雷鸣般的鼓掌声表达庆祝。
这个公司规模一般，百十来号人，园区像这样的公司还有几十家。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服、财务、后勤等都有，其中业务组人最多，又分为股票盘、基金盘、博彩盘、杀猪盘
每个盘口用低矮的毛玻璃隔着，坐在工位上，能露出个头来。
这样做，一方面使各个盘口有个界限之别，另一方面也便于监视，以防有人“磨洋工”。
我们被安排的正是“杀猪盘”。
苍蝇看到队伍越来越壮大了，热情地上前给蝎子发烟点火，立即安排人手搬椅子、扯网线、装电脑，显得十分开心。
苍蝇是业务组的组长，当年在国内犯下命案，逃亡缅北四五年，准备大赚一笔后，等追诉期过了再回去。他也是一路走来，从猪仔干到了组长，目前手下有七十来号人。
在这里，你如果干的好了，业绩出众，就可以从员工到组长、主管，再到督导一步一步晋升，但是僧多肉少，多年了，也没见几个人能升上去。
公司主管是蝎子，督导是八爷，再往上就不知道了。
我们刚来时见过蝎子，但没见过八爷，听说他很低调，不轻易露面。
据说八爷是庄鸿飞的儿子，当年在福建安溪等地搞电信诈骗，硬生生将“中国茶都”搞成了“诈骗之都”。
高峰期间，光发的中奖短信就占到福建省的1/3，亚洲最繁忙的基站就矗立在安溪魁斗镇的山头上。
骗子花样很多，比如冒充黑老大、冒充公检法、冒充富婆重金求子等等，都是他们搞出来的，后来国家打击之下，又移师东南亚，继续干老本行。
庄鸿飞你没听过，但我说他在缅北开了当地的第一家大赌场，你就知道他有多厉害了。
正是靠着名气和人脉，吸引了大批土豪来此赌博。
天长日久，和当地武装勾连到了一起，后借助互联网和智能手机普及之风，不断翻新花样，一步步演变成了线上赌博，使得缅北“电诈之都”从此崛起。
蝎子就是在福建时，跟随八爷一直干到了现在，在缅北浸淫十多年，也是公司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在园区说话都很有分量。
“在这里，有个规矩，就是每个人不准用真实的姓名，也不准打听各自的信息，现在给你们十分钟，每个人给自己起个化名，并填到这张表格上。”
苍蝇指着我们说道。
大家抓耳挠腮想化名，不一会儿，表格就填完了。
苍蝇拿起表格，一一点名道：秦俑、吉祥、来财、阿牛、小花、大壮、旺仔。
“恩，这些名字起的不错，很喜气，希望你们的业绩能像你们的名字一样，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把“涌”有意识地改成了“俑”，秦俑嘛，作为赳赳老秦，我暗示自己要不怕苦、不怕难，争取早日脱离苦海。
苍蝇又往下点着：鬣狗、花豹、豪猪、蜘蛛，看到这些奇怪的名字，苍蝇一下子皱起眉头，“你们这名字很有个性呀，讲讲看。”
这时一个小炸毛开口了。
“我叫豪猪，农村给人起名字，都是越贱越好，希望娃能和低贱的动物一样，好养活，比如铁蛋、鸭蛋、狗剩、土豆等。我们这样起名，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能感动神灵，让我们能够早日做出更大的业绩。”
“嗯，说得好！”苍蝇点头道。
听苍蝇这么一说，我倒乐得想笑：这苍蝇真是个无头苍蝇啊！他也不看看他叫啥
接下来，苍蝇拿来一沓合同，让我们签，
我看了一眼，合同期限是6个月，20的提成，如果要离职，需要赔付偷渡费、伙食费、地板磨损费、座椅磨损费、厕所使用费、键盘磨损费、女同事观赏费、电棍略过费、呼吸空气使用费
我粗略一算，这还没开干，就先欠了公司二十多万。
天下之大，缅北尽出奇葩事，真是闻所未闻，三观尽毁！
胁迫之下，心里再有不满，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合同签了。
合同说是六个月，你觉得他好不容易把你骗来会让你走吗？那就天真了！
快到6个月了，他要么把你直接卖给了其他园区，反正没够6个月嘛，要么拿赔付来说事，你赔不起，那就留下来继续干。
收齐了合同，苍蝇翻得看了一下，满意地笑了笑，还不忘鼓励两句。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公司也有五条红线。一是公司网络不允许接入私人设备；二是开发新客户，不能使用私人社交软件添加；三是公司电脑严禁插入私人优盘拷贝信息；四是客户款项严禁转到个人账户；五是离职必须提前30天报备，结清赔付走人，逃跑是大忌，抓到必死。”
“当然还有很多，大家可以看一下墙上挂的&34;十准&34;&34;十不准&34;。”苍蝇补充道。
“由于你们是新人，第一个月每个人先搞一半业绩，15万。从第二个月开始每人最少搞30万，完成有提成，完不成先打一顿，给一周缓冲期，再完不成，就关水牢”
苍蝇说完，转身就走了。
回到工位上，我的心久久不能平复，才来啥也没干先欠公司二十来万，想想都郁闷，压力山大。
因为是小白，也没让我们做什么，就是给每人发了一本话术本，让结合昨天的培训，再熟悉熟悉每个流程。
我坐在电脑旁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话术本，都是些教你如何伪装自己，如何打造人设，如何同人聊天，如何“喂猪”，如何趁机“杀猪”等等，还有什么“三天切入法”啥的
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每个套路下，还有一个“杀猪”案例，其中有一个对我震撼很大。
有个化名“狗尿苔”的同事，他在聊天软件上钓到了一个上海浦东的女客户，女客户事业有成，但婚姻不幸，狗尿苔趁机将自己打造成离异的香港富商和她聊感情，然后一步一步挖坑诱她上钩。
半个月后，在狗尿苔的唆使下，女客户在诈骗平台上面购买了重金属进行投资理财，前期尝到了甜头，挣了50多万，后来便一发不可收，幻想着一夜暴富，掏光家底前前后后充值了350多万。
女客户幻想着能够在狗尿苔的操作下，大赚一笔，实现财务自由，然后嫁给狗尿苔，和他进行环球之旅，开启幸福后半生。
虚假的东西如同吹胀的气球，不可能一直吹下去，总会有爆炸的一天。
当然，养肥的猪，诈骗分子也不会让到嘴的肉飞了，磨刀霍霍早已命中注定。
当美梦被戳破后，女客户给狗尿苔拨了人生中最后一通视频电话。
她说和狗尿苔交往了这么长时间，钱我不要了，就想见他一面，也算是对这段感情付出的一个交代。
狗尿苔冷冷地回答，人是见不到的，他在国外，回不去。
你若想跟我有以后，你会有一万种办法；你若不想跟我有以后，你会有无数种理由！
见狗尿苔无动于衷，冰冷如铁，人财两空、万念俱灰的女客户当着狗尿苔的面，推开窗户化作一只起舞的蝴蝶蹁跹而去。
吃着血淋淋的人血馒头，还有脸当成鲜活的“杀猪”案例编入到话术本里供人学习，真是金钱把人变成了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