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最后一票,干个大的
几个好汉飞快地挣脱出来,揉揉手腕脚腕。
虽然被揍得不轻,但几人铜筋铁骨,幸而没出内伤。
李俊:“你——你在酒里下了蒙汗药?我怎么没看见……”
阮晓露迟疑片刻,灿烂一笑,怀里摸出一个空纸包。
“孙二娘的特效药,比俺们梁山的好使多了,我也没想到一次能药倒这么多人……”
童威童猛脱了身,连声大喝,捡起地上的刀,砍瓜切菜,顷刻间剁了几个官军的脑袋。
“且住!”李俊拉住盛怒的两兄弟,“留活口!”
剩下个步军都头,头下脚上,倒栽葱挂在桌子边,尚且酣眠。
李俊令把这人绑了。
李立还有点难以接受现实,围着自己亲手做的那桌菜,检查了半天,忽然说:“可是那个穿皂衣的瘦子,我看他一直没喝酒……他肯定没喝酒……”
李立嘟囔两句,脸色渐渐变了。
有人没喝酒,依然睡倒了。这蒙汗药就是下到菜里的?
刚才几个好汉缴械以后,官军大吃大喝,只令阮晓露在旁筛酒,她可没碰到那些菜。
而且他是盯着阮姑娘筛酒的,没看到她有任何小动作。这要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在酒菜里下药,就连二龙山那孙二娘都做不到。除非她有妖术。
或者,药是之前就下好的……
“你看错了呗,”阮晓露抢过话头,跟他小二一样笑出八颗牙,“还不谢谢我。”
李立还是觉得不对劲,捧着脑门上的大包,绞尽脑汁往前溯源:“你、你是……你本来想药谁……”
“行了,别想太多。”李俊用力一推他后背,笑道,“取冷水来。”
李立从屋后井里打了一瓢冷水,往那步军都头脑袋上一浇,把人给浇醒了。
“从实招来,”李俊一只脚踏上他肚腹,微微用劲,厉声问道,“我没见过你,你属哪个司的?这次出动了多少兵马?除了我,还待抓谁?”
那步军都头迷迷瞪瞪,尚且没弄清楚,自己怎么就从大获全胜,一下子变成全军覆没。他躺在地上一扭头,周围就是几个血淋淋的脑袋。
早就吓破了胆,以为这几个贼人使妖术。
再一抬头,对上一张苍白带杀气的脸,以为提前碰上阎王爷。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本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奈何这次上面催得紧,小的今日纯属执行公务,奉命办事,若是不尽力,小的也受责罚……”
“再废话一个字,割一根手指头。说!”
那步军都头噤若寒蝉,哆嗦两下,才小心翼翼地说:“知府说,近年盐课愈发少收,是动摇、动摇什么国家根本,要……要严加清剿像好汉这种……这种……”
李俊:“年年如此,有什么新鲜?还有呢?”
“还有……还有,好汉不知,朝中蔡……蔡太师新政,各路置提举茶盐司,派员派兵,除了打击贩卖,还要查禁盐民灶户煮煎私盐,比如那个淮东海沙村,好像是好汉你的供、供货地……灶户尤其猖獗……”
“什么供货地,”李俊脸色一黑,啐骂一声,“那是我衣食父母!”
“是,是……但眼下整个村子都投了盗匪,上面下令清剿……”
李俊听着,觉得不对劲。
“哪家盗匪?我?”
“小人地位低微,并不知晓备细。但听说是……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不是好汉这种……这种……”
李俊更是蹙眉。
阮晓露:“别看我,俺们山寨不缺盐。”
那步军都头怨恨地盯了她一眼,最后招供:“总之,水师五百,调兵的昨夜离开的……别、别的小人实在是不知了,好汉饶命……”
童威童猛一旁听着,变了脸色。
“阿也!我的老爹还在那!”
李俊思索片刻,让童氏兄弟拖着那步军都头,脖子上架把刀。
外头一群虾兵蟹将打了“胜仗”,正坐在树下纳凉吹牛,门一开,登时呆若木鸡,连兵器都不敢捡,慢慢举着手站起来。
主将被擒,傻子才力战到底,回头又没人给他们请功。
李俊语速很快,悄声对李立道:“烦请兄弟带人去江上走一遭,这贼军官便是人质,不会有人拦你。一路上若见我盐帮兄弟,叫他们来此处会合。然后你去穆家庄暂避一避。”
李立一叠声答应。
“还有……若是见着梁山的人,也辗转提醒一声。官军这次是来真的。他们跟黄文炳交过手,那狗官不会善罢甘休。不要提阮姑娘前日找过我们的事,让他们赶紧回家,别在这儿乱撞,撞进牢里没人送饭吃。”
李立听到最后两句,又有点打鼓:“可是、可是咱们得罪他们过……”
“态度软一点,多叫几声大哥。包你化敌为友。他们吃这一套。”
阮晓露在旁边脸黑。真会拿捏俺们梁山软肋。
李立得到这句保证,脸色舒缓,朝李俊略略拱手,救起自家小二,打扫了尸首,把那步军都头一步三打,押着上了船。
“权寄下你这颗驴头,早晚便要来取!”
把剩下的土兵弓手赶去另一条船,给个橹,缆绳一解,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江岸上乱石糟糟,水流在石头缝里打转儿。黑店内外一片狼藉,终于重归平静。
李俊肩胛中箭,一直没工夫包扎,又被官军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全身早已血迹斑斑。这时候终于才倚着树桩坐下来,又累又渴,干干的吞咽一下。
童威童猛急忙从井里打来水,“大哥快喝。”
阮晓露静悄悄坐一旁,本不想掺和,看到这俩神奇动物开始自由发挥,终于忍不住出声指点:“失血过多以后不能大量饮清水,会死人的。你们若想让你们大哥舒服点,不如给他喝点鱼汤,桌子上现成剩半锅。我知道里头有蒙汗药,正好让他睡一觉休息。”
两兄弟觉得此言有些不着调,左右为难。
李俊嘴角挂笑,冷不丁问:“药倒了李立,你就逃得了?他又没船。”
阮晓露腆着脸地指江里:“现在不是有了?”
李俊:“那你还不走?”
当然啦,他心里也大概有答案。她现在之所以还没拍屁股走人,那是在向他无声提问:姑奶奶今儿救你狗命,那一万贯的账,你还好意思要吗?
果然,阮晓露真诚提问:“李大哥,揭阳三霸也不是啥贫困人口,你们就那么缺这一万贯吗?”
李俊捧着水碗,果然没畅饮,呷两口,沉思片刻,反问:
“初见你们晁寨主那日,我言语不逊,但你觉得,我们真敢把他踹下水么?”
阮晓露第一反应摇摇头,心想,还不是因为我力挽狂澜,拦着你们仨作死,这句谢谢还欠着呢。
可若是当时自己不出手,李俊打算如何收场呢?
南方人鬼心思多。揭阳三霸紧密团结在李俊大哥周围,行事风格确实跟梁山的实诚人不太一样。
她试着自己代入李俊。狠话先放出去。能讹到一万贯呢,确实最好。但是双方多半得讨价还价,来回接触。江湖人来往,就容易出事。一出事,就容易做人情。当初的“参考价格”开得高点,这人情也就更值钱……
太复杂了,她脑仁干烧。
“原来如此,”她故作十分失望,“什么退隐江湖,都是假的,忽悠热心群众……”
李俊一点没受激,灌一口水润嗓子,笑道:“最后一票,干个大的。”
“……”
正说着,江上水声响,聚来两艘漏水破船。船上的大汉都挂了彩,有的包头,有的包手,还有的一瘸一拐,挣扎着爬上卵石滩。
“大哥!你没事,太好了!我们还以为见不到……”
听言语,都是盐帮里的下线帮众。
李俊跟他们稍微寒暄两句,便道:“海沙村出事了。官军说村民投了盗匪,不知是是真是虚,凭这个理由,要去剿,最后提去报捷的脑袋多半也是百姓的。去,把盐帮兄弟都叫来,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那几个伤病号却摇头叹气:“大哥你不知,今早上江州城闭了门,出动了几百官兵,凡是跟私盐沾点边儿的,或者根本没干系的,都不分青红皂白捆进衙门去。帮里兄弟,逃得性命的,都四散躲起来了。大哥要叫人,也得等这阵风声过去……”
这时候江流又冲下来几条船,带来七八个盐帮帮众,全都是官兵收捕的漏网之鱼,七倒八歪地抱着大哥哭诉:有的是睡梦里被官兵破门,有的是卖盐的时候被抓现形,有的是被同伙供出,稀里糊涂撞上刀口,还好自己机灵,逃了出来,如此种种。
盐帮好汉虽然强悍,毕竟不是正规军。平时只是流窜作案,能活到现在,全凭命大。
铁拳当头捶下来,也只有逃之夭夭,暂避风头的份儿。
那盐帮帮众有些泄气,一边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说:“大哥,我看你也伤得不轻,兄弟斗胆一劝,不如趁机养精蓄锐,等风头过去,那狗太师回京,再重新开张买卖。没了海沙村,海边盐田多得是,再寻货源也不难……”
童猛吼道:“放屁,我的爹在海沙村!”
那盐帮帮众赔笑:“那就星夜驰舟,赶快将老太公取来,免遭战火荼毒,也算尽人事。那一整个村子,男女老少,咱们如何管得?”
李俊闭目休息片刻,正色道:“这村子供了我们几十年衣饭,及至祸到临头,我们却束手不管,还算什么江湖好汉?我今日便扯帆东行,争取抢在官军前头,去探知备细。你们若要将息养伤,愿留在江州的,我不怪。等我回来,依旧做一处兄弟。有仁义之心的,不怕死的,就随我而行,给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博一博命!”
他的血染着半边身体,江风骤起,吹得他打了个趔趄,扶住童威的手站直,却是凛然生威。
童威童猛率先响应:“当然跟着大哥去!海沙村的乡亲父老,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其余负伤帮众商议片刻,也都举手道:“大哥要去哪儿,我们水里来火里去。”
李俊一个个拍他们肩膀,笑道:“伤重的还是回去养着。还能打的,再跟我来。”
江水中忽然翻出一个浪花儿。一个雪白的人影凭空闪现,踏着雪浪跃上岸。
一群帮众眼都直了,随后大声喝彩:“浪里白跳!”
“接到李立兄弟报讯,才知道这里出事,兄弟来迟了。”张顺轻快地一笑,跟着几个帮众举起手,“我在江州弄出这么大动静,如何能回去安稳做生意,不如避避风头再说。我便助你走这一遭,省得让不长眼的外人觉得咱们揭阳三霸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孬种。”
这里的“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张顺余光一瞥,瞥到那个坏他好事的阮姑娘,犹有余气,正打算再巧妙地讥讽两句,忽然看到她也举了手。
“算我一个!”她喊道,“多个人出力,胜算大点儿。”
盐帮帮众有的早就瞧见她了,没好意思问是谁,免得显自己孤陋寡闻;听她这么一喊,可都坐不住了,纷纷面露喜色,问:“大哥,这姑娘是你请来的救兵吗?哪帮哪派的?她带了多少人?”
张顺风头出三秒,高光让她全抢走,气得脸红。
“她就一个人——小妹妹,这不是春游踏青,我们在商量正事。”
李俊笑道:“江州闭了城门,你没处可去了不是?无妨,我叫人护送你到穆家庄,安心将养一两个月,然后……”
“我是诚心加入,”阮晓露仍旧举着手,条理清晰地道,“我知道几位大哥如今心里都挺纠结。放了我呢,舍不得,毕竟那一万贯赏钱飞得冤;留着我吧,又没工夫管,海沙村的事火烧眉毛,毕竟得先顾那头再说。所以我提议,眼下李大哥缺人手,我给你们卖一次命,回头咱们恩怨两清,你们也别再追着我讨钱,我回梁山后也不让他们记仇。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
她摸出个手帕,黑店里寻块炭,潦草写了几个字。
“你们谁留在江州的,把这个带给我梁山同伴,报个平安。别让他们冒然来寻我,平白给自己招险。”
一帮好汉谁也没接她那帕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哑然失笑,最后哈哈大笑。
童猛假作委屈:“谈钱伤感情,你别把我们想那么唯利是图嘛。”
“小妹妹,好意心领了!”张顺笑道,“到时我们还得腾出手救你。”
童威讪笑,把这话美化了一下:“你不是我们盐帮的,犯不上去平白送死。”
说来说去,意思都一样:嫌她本事不够。帮一次忙不值一万贯。
“你也知道是去送死啊?”阮晓露盯着童威,面色严峻,“官军要偷你的家,你们这只有十来个人,多半身上挂彩,却有可能撞上五百水师,可不是送死么?李大哥,你想好怎么打了吗?”
李俊慢慢擦拭腰刀,道:“官军数量十倍于我,又有何妨?拼了命去,一个打他十个,也够本了。”
阮晓露感叹:“海沙村的乡亲一定对你特别好。”
李俊不解:“说什么?”
“我问你,村里有多少村民?几多老幼,几多少壮?村里什么地形?多少水,多少滩涂?有多少船,有多少木材和铁器?”
李俊停了擦拭腰刀的手,有些惊异地看她。其余帮众也噤了声,坐直了些。
“知晓这些有什么用?”童猛莽撞撞说,“我们是民,又不是兵,这里也没将官……”
“拜托,”阮晓露揉揉眉心,“我三个兄弟在梁山训了几年水军,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场恶仗,难道我都在水寨里睡大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