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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豹子头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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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了胜仗的梁山沉浸在狂欢之中。官军的尿性大家都知道,绝对没可能“越挫越勇”,也不太会“屡败屡战”。一场败仗下来,当官的互相推诿,找点替罪羊,说不定还得撤换几个职位,还要应付上峰诘问,再核算军费、撰写文书,还要平息官军下乡吃拿卡要的民愤最少也能消停个月。

    所以大伙适当松懈,是老油条的经验之谈,绝非目光短浅。

    喽啰们手里有钱,又没处花,开始聚赌。领导们屡禁不止。后来有一次晁盖夜巡宿舍,掀了个野赌场,从里面揪出个阮小五。他为了掩护其他兄弟们逃跑,抱着一堆骰子牌九,大义凛然地守在门口。

    阮小五被立了典型,罚站聚义厅,阴沉个脸,看着门口人来人往。

    阮小七看不下去,请晁盖开恩。

    老大哥坚决不徇私,一定要罚满三天。

    阮小七骂了一声,站在哥哥身边,说他也跟着赌过几场。

    下午,阮小二加入罚站,说兄弟赌博,是他做哥哥的管教不力,理应受罚。

    阮家三兄弟丢人现眼,刘唐看不下去,说昨天那赌局是他张罗的。也站了过去。

    然后朱贵站了上去,说赌场的酒水是他的,甘愿罚站。

    第二天,聚义厅门口站着一排好汉,闪闪发亮的胸肌在晨雾中此起彼伏。

    晁盖目瞪口呆,觉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手一挥,算了算了,都回去,下不为例。

    禁赌行动宣告失败。

    赌博滋生暴力。阮晓露每天清晨散步,沿途都能看见几对打架的。

    有领导们三令五申,大伙也不敢惹她。顶多在她经过的时候,送上一波敬畏加好奇的眼神。

    和她初上梁山时一样。不同的是,此时的她,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江湖传说。

    阮晓露正溜达呢,忽然有人叫她。

    “娘子娘子,留步。”

    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小喽啰,叉着一双手,吊儿郎当地招呼她。

    别的土匪是路霸、山霸、狱霸;他呢,嘴边没几根毛,像个勒索英雄卡的校霸。

    校霸见她没停,有点不悦,一撩头发“跟你说话呢,你别跑啊,我又不是老虎。”

    阮晓露依旧快走,笑道“我不是躲你。我在锻炼筋骨。”

    对方跟上两步,嗤笑“你一个大姑娘,又不上阵,用得着打熬筋骨再说了,这么走来走去的,能练出什么名堂哎,有人找你,别不识抬举。”

    阮晓露回头“你能跟上我跑一圈,我再跟你讲话。”

    真是活久见,梁山这种刀光剑影混沌江湖,居然还能养出这等不会做人的宝宝。他用这种口气跟自己大哥说话,没被揍过吗

    阮晓露决定给校霸宝宝提提神,说完,脚底发力,开始加速。

    校霸一怔,哼一声“脾气挺大。”

    梁山的好汉不服输。他当即挽了裤脚,跟阮晓露并排,孙猴子般边跑边跳,一会儿超在她前头,一会儿落在她后头,满脸写着“你太慢了”。

    十分钟后,阮晓露爬上二关,呼吸节奏都没乱。

    土路边密林屈曲,烟笼雾锁,原本挺凉快。校霸紧跟在她身边,却开始出汗。

    二十分钟,阮晓露登上聚义厅,跟里头喝酒的领导们打了招呼,顺便抄一盏茶解渴。

    校霸气息纷乱,也不蹦跳了,步伐变得机械起来。

    三十分钟,阮晓露绕下山,顺手用袖子擦汗。

    校霸捂着胸口,深一脚浅一脚,一口气碎成七八瓣,艰难地说“你、慢点”

    阮晓露回头“说什么”

    “没什么。”

    对方还真硬气,腿都快瘸了,愣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跟在她身后。沿途几个喽啰好奇围观,指指点点。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听不到。阮晓露回到客馆,叫一声“娘,我回来了”

    然后调整呼吸,开始拉伸。

    忽然,咚的一声闷响。

    她急回头,居然是刚才那小喽啰,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在她眼前来了个五体投地。

    客馆地面刚刚整修过,铺着青砖硬石。这一下摔得他龇牙咧嘴,却也没力气站起来。

    “一、一圈跑完了,呼呼,你可以可以,呼呼,跟我讲话了”

    阮晓露有点不落忍,扶他起来“喘匀气再说。什么事”

    小喽啰丧尸一样爬起来。收起先前的拽劲儿,颤抖着双手,朝她作了个变形的揖。

    “小的呼呼,小的罗泰,我呼呼,我家大哥请您去、去一趟方才多有呼呼呼,冒犯,呼呼小的得歇会。”

    阮晓露给他踢个凳子“好说。”

    头一次长跑的萌新,能坚持到这份上,这罗泰兄弟也是个狠人。

    她当然要给面子,问“你跟的大哥是哪位”

    罗泰立正,站得像个三好生“林冲林教头,呼呼请、请姑娘去商量点事。”

    阮晓露推开校场栅栏门,看着不远处认真操练的一队喽啰,再看着前头一瘸一拐带路的罗泰,心情忐忑。

    她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把林冲的小弟整成这样

    不过后悔也晚了。她望着院中那个巍峨伟岸的身影,屏住呼吸。

    中学课文的主角,“风雪山神庙”的英雄,此时卸下满身风霜,正在认真擦拭一杆旧花枪。

    一阵风过,贴地的尘土浮上半空,破旧的红旗卷出一个角。

    他听见脚步声,慢慢收起手中的巾帕。

    “给阮娘子看座。”

    林冲负责的这一片校场,里头的器具物什,似乎都比别处厚重一些。罗泰应一声,搬来个花梨木凳子,抖着两条腿走两步,咣当一声,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

    林冲有些不悦“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

    罗泰爬起来,抢着说“上山时跌了一跤。”

    阮晓露“”

    好像林教头看不出来似的。

    “客馆少有生人,林冲一介武夫,只怕冒然拜访惊着老夫人,只得请娘子移步下处。这小厮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千万别见怪。”林冲朝她见礼,微笑,“上次送药之事,我等都欠着娘子人情,今日总算得以当面相谢。阮家英雄儿女,名不虚传。请坐。”

    这当过官的就是不一样。几句场面话,说得阮晓露受宠若惊,飘飘然然,觉得整个人都拔高了一层境界。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林冲,伟岸的身躯藏在一身半旧的便服里,粗犷的眉眼间纹路微现。右颊两行金印,好似一枚坚固的符,镇着那只威风凛凛的野兽。

    “不用客气,嗯”她措辞半天,只想出一句老掉牙的见面语,“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您找我有事”

    林冲深深打量她一眼,面上显不出情绪。

    有人先被这气场给压得受不了。罗泰察言观色,觉得林教头下一步就是要“屏退左右”,试探道“小的先告退”

    林冲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没回答。

    罗泰揣摩上意,乐呵呵道“小的去泡茶。”

    然后步履蹒跚地跑了

    阮晓露总算知道,为啥罗宝宝在梁山没挨过毒打了。顶头上司是山上出名的老好人,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林冲就开门见山,不耽搁娘子工夫。”林冲待罗泰走远,才说,“坊间传闻,前段时间娘子下山,进出市集如常人,不受官府通缉,敢问有无此事”

    林教头语气很和蔼,但阮晓露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好像在面对一个严格的教练。

    话说回来,八十万禁军教头,大概也是阮晓露见过的级别最高的教练了。

    她尽可能轻松地笑道“上次何涛被放回去,赌咒发誓不会泄露我和我娘的行踪,对上面报说我娘俩已经死了。现在看来,这人还算守信。我下山这一路确实没人盘问。官府捉土匪,查的也是青壮闲汉,不会朝我这种小女子多看一眼。”

    “也是因为你行事小心,不惹风波。”林冲礼貌性夸奖一句,笑道,“来,这边走。”

    这林教头的行事风格,跟现代运动队教练一样一样的约见异性队员不能在办公室,免得惹人闲话;但又想留点儿,于是就沿着跑道散散步。

    林冲带着她沿一条跑马的土路缓行,两侧校场上,小喽啰捉对厮打,吆喝声此起彼伏。看见林冲走来,远远的欠身行军礼。

    林冲朝他们颔首,转而低声道“在下有一桩私事,需下山走一趟。旁的兄弟头上都有悬赏,外出均不安全。娘子既能自由行走江湖,不知可否帮我个忙”

    阮晓露“”

    果然教练找你压跑道,准没好事下一句就是让你搬砖

    只是她还想在梁山混。林教头的砖,不搬也得搬。

    “请讲。”她很豪爽地点头。

    林冲却没她那么快性,又带着她溜达半里地,才缓缓提气,很慢很慢地说道“姑娘也许知道,林冲落草之前,久居东京,岳家老小都在彼处。自从上山以后,欲要搬取家眷,因见王伦心术不定,恐在此不能长久,因此蹉跎过了。如今”

    阮晓露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儿,有些期待,又有些兴奋。

    经典剧情接上了

    “你要接你娘子上山免得高衙内继续骚扰她”

    林冲却面色一变,眼中立现警觉。

    “什么高衙内,怎么连你都知道”

    他遭受陷害、刺配落草的原因,江湖上传得很简单,“恶了高太尉”。

    太尉高俅在东京呼风唤雨,酷爱整人,偌大东京城,因“恶了高太尉”而被陷害刺配的倒霉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伙不会费心去八卦具体细节。

    高太尉护犊子,更是不会把自家黑料到处宣传,早就将知情人捂嘴封口。

    所以

    林冲快速回忆,他没随便跟人说过啊

    阮晓露也吓一跳“怎么,你没告诉别人”

    这林教头偶像包袱也太重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林教头,江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高衙内看上你家娘子,强夺不成,让他老爹高太尉将你陷害下狱、杀人灭口这种事,你不说,自有别人传。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开诚布公地跟兄弟们交个底儿,统一一个当事人口径。不然以后有人胡说八道,以讹传讹,损了你娘子名声,你说都没处说理去。”

    林冲更是错愕,一瞬间有些恼怒。这姑娘才多大点年纪,仗着道听途说的一点,还他讲上课了

    但随后,一种奇怪的无力感冲击着他。他不由得脱口问道“山上的兄弟们,真的都知道我的”

    阮晓露点点头“是啊。不离十。”

    其实她夸张了。林教头的家庭变故,虽然大伙多少都有猜测,但由于林冲守口如瓶,也并非那么尽人皆知。

    林冲有些迷惑。在他的心目里,娘子被调戏,是自己治家不严;因家事而跟高太尉结仇,是他处理不当。旁人若是知晓了高衙内调戏他娘子的细节,更是不知会生出多少污言秽语。

    谁让他娶了这么漂亮的娘子谁让他娘子没事去拜庙谁让他忍气吞声不声张谁让他冲动砸了陆谦的家

    在野猪林,在草料场,在梁山泊,无数个日夜,林冲总是忍不住想,在他从一个前程似锦的禁军教头,滑落到现在的一介草莽,这其中的无数曲折磨难,倘若在哪个节骨眼上,他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结局还会如此吗

    是不是他哪里做错了,选错了旁人听到他的故事,会不会嗤笑着评论一句,自找,活该

    “所以,大家不觉得林某不觉得我有点嗯”

    阮晓露默然。老大不小的人了,在那一瞬间,他忽然不像个教练,倒像个犯了错误、手足无措的新生。

    她扬起脸,郑重道“高俅爷俩目无法纪,仗势欺人,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你撞上了,是你倒霉。哪个兄弟敢因此觉得错在你处,那真真是屁股歪了,不配当好汉。”

    林冲还有点不太相信。梁山上的兄弟,都是这么想的

    他小心地环顾四周。喽啰们有的在卖力操练,有的在偷懒乘凉。偷懒的见他走近,又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煞有介事地拿起一根棍。

    大伙看他的眼神各不相同,有敬重的,有畏惧的,有饱含马屁的,就是没有一个“看笑话的”。

    阮晓露不多废话,直奔主题。

    “总之,你娘子要赶紧接过来。她留在东京,只怕只怕”

    不妙。她这才想起来,剧情里好像是上吊了。

    林冲肃然点头,随后,眼中仿佛滚过波浪,燃起短暂的斗志。

    “我对不起她,所以事不宜迟。我那丈人娘子已是惊弓之鸟,姑娘是女流,应该不难取信于他们。若能相助此回,林冲不胜感激。”

    说着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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