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春
自从族里长辈在村口接江克贞姐弟俩那天起,江家的这两姐弟才算是真的在村里被当人看、被当回事儿了。
回到家的第二天,江克贞就张罗着盖新房,她要把家里那两间老房子拆了,扩成四间砖房——那是她给弟弟准备的新房子,留作他结婚用的。为盖房子的事,汪彪跑前跑后——忙着找瓦匠、采购建筑材料、找人看日子和风水……
起地基那天,街坊邻居都来“帮忙”,其实就是来凑热闹、蹭顿好的。
在农村有这样的说法——谁家盖房子,尤其是“起地基”这天,请街坊邻居吃饭,来的人越多谁家的日子就过得红火——其实这都是因为那时候穷,家里吃得清淡,人们为了吃顿好的,才流传出这样的说法。盖房子的那户人家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那天是来者不拒的,街上摆好桌椅,等村里人来吃饭。
江克贞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快要摆到祠堂的流水席,满脸微笑,偶尔抬头看看天。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好像大家又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每桌八菜一汤,每人还有一套“三大件”——鲍鱼、对虾、海参。那群人吃饱喝足,还把没有吃完的菜打包回家,那盛菜的塑料袋都是他们自己带的。
很多年以后,当时去吃席的孩子都长大了,他们闲聊起来回忆到去江克贞家吃席的那天的盛况,都会忍不住咽口水。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吃过那天那么好吃的饭菜了。
家里条件好了以后也会买鲍鱼对虾,更何况烟城是海滨城市,那些鱼虾价格并不高。而是在当时那样艰苦的岁月里,根本就没见过那样的阵仗,在那之前村里那些长辈们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啊!那天的场景,给出席过那场流水席的人们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只有江克明知道,这场席之后,他的青春就结束了。以后他就是个大人了,什么工程师、研究员……都跟他没有关系了。摆流水席那天,他出门买酒回来,穿过人群看到江克贞站在老房子门口抬头望天,那一刻,他的心都碎了。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更知道她在对着天说什么。
经过在医院颓废的那段日子,再加上现在姐姐回来了,江克明下定决心要告别过去、要好好生活。
房子盖好了。在盖房子期间,江克贞给汪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汪彪更是开心地上蹿下跳,汪家的工厂也给每个工人包了红包送了“红鸡蛋”。江克明也很喜欢这个小外甥,尤其是当村里的人说“这个孩子长得像他舅舅”,他就更开心了。
第一次抱这个孩子的时候,江克明觉得好神奇——他颤颤巍巍接过那被包裹的孩子,软绵绵的,他都不敢用力,好像一用力就会把他“揉坏”。生命就是这么神奇,他跟他有血缘关系,他是他姐姐生命的延续,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当时的汪家生意蒸蒸日上,来看这刚出生的汪家长孙的人都快要把汪家的门槛踩烂了。说也奇怪,无论来多少人、环境有多吵闹,这孩子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每次江克明过来看他,他都会醒来,会对着江克明笑,有的时候这俩人还能“对话”——哼哼嗯唧——估计他们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来二往,时间一长,汪彪还会吃自己小舅子的醋,但是他知道这孩子是真的喜欢自己的舅舅,血缘这个东西还真是神奇啊!
还没出月子的江克贞又开始操心弟弟的工作,她安排江克明去学开车,考货车驾照,以后开货车。不得不说,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出来,对面的江克明和汪彪都是一愣。汪彪以为,江克贞会安排江克明进自己家的工厂,其实就算自己小舅子进工厂也没人能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工厂能有今天完全是凭江克贞的指点和远见。
江克明也以为自己姐姐会把他安排进汪家工厂,他心里有疑问,想问但是碍于自己姐夫在场,所以就闭上嘴点点头,乖乖听话拿着江克贞给的钱去报名学车了。江克明先作为司机,给车主开车打工。有段时间,他是固定在一个车主家开车,按月结工资;后来他又跟大部分司机一样,按照出车的次数和时长结算工资,这样更灵活、来钱快些。
他就这样攒钱、结了婚成了家。婚后一年也就是在江冬出生之前,江克明全款买了一辆大货车,自己成了车主。跟其他人不同,他大部分都是自己出车,只有偶尔跑长途的时候会招一个司机跟他一起出车。
直到后来汪家遭遇危机,工厂半年没开工,江克明才明白自己姐姐的良苦用心——即使汪家工厂遇到困难了,但是江克明作为个体还是可以拉其他工厂或者工地的货。这样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自由人”。
话说回来,江克明的婚事。他和刘欣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两个人都是一个镇上的,村子隔得也不算远。就算两个人是在一个镇上长大的,那也从来没有见过面,在媒人介绍之前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彼此的。
刘欣是家里的老大,没有念过几天书,大字也不认得几个。但是媒人夸她会过日子,帮妈妈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刘欣一直很羡慕而很崇拜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所以当媒人介绍江克明说他是高中毕业,成绩一直很好就是运气差些,没有考上大学。那时刘欣就打退堂鼓了——这样的人,能看上自己吗?
在江冬长大之后,刘欣有跟她提起过,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前半段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时江克明穿一个白色的衬衣,黑灰色的西装裤,配一双凉皮鞋,那就像是从书上走下来的人一样。
在刘欣的印象里,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好像没有说过话,也可能是因为她太紧张太害羞了,人家问了话也忘了答。她不知道江克明对她的第一印象如何,反正她是很中意他的,只是担心配不上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