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尝试
洛阳皇城,一座精巧华丽的宫殿,明月宫。
此地的主人是当朝皇帝的独女,皇族刘姓,她便也姓刘,刘月。
明月宫内,身穿彩色宫装、模样粉嘟嘟的小女童在欢乐玩耍,不远处,一袭黑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含笑望着她。
中年男子面色颇为苍白,气度端正有威仪,只是他虽嘴角含笑,眉眼却有难掩惆怅,不知什么事困扰着他。
“父皇,抱!”小女童撒开手,笑容甜腻。
中年男子一把将她抱起。
小女童感受着男子手掌的温暖,笑容愈发甜腻,与之相对的,男子目中的惆怅,渐渐变得阴郁。
仿佛外面无月无星的夜。
刘月渐渐长大,从小女童长成了少女。
皇族子弟满十四岁便可封号,她也到了该有封号的年纪,皇帝有言,封号之名由她自己做主,足见宠爱。
刘月生母早逝,除此遗憾之外,也确实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上,她是一国公主;修行天赋上,她不仅有,且极高,此时她的根骨长成,便开始修炼陈留皇室祖传功法,进展迅速。
——从任何角度上来说,她都是幸福的。
除了那件事。
一间遍布墨香的书房。
出落得楚楚动人的刘月正伏案练字,她最后一笔走定,在书案宣纸上,写出了一个堂堂正正、不失娟秀的‘国’字。
书案对面,一个青衣老者抚须笑赞,“好字。”
老者精神矍铄,眼睛有神,身形清瘦而硬朗,没有老人常有的暮气,宛如一棵老而弥坚的苍松。
老者两只袖襟微微摇晃,似乎将风藏在了袖中,近了可以隐闻风声,好生奇异。
“老师见笑。”刘月谦声道。
老者嗓音温醇,“殿下可曾想好封号?”
“学生才疏智浅,封号之名虽已有了想法。”刘月将狼毫搁置笔架,起身施礼道:“却怕想得不够好,还望老师帮忙做决定。”
“不妨说说看?”老者说了句,末了又补充道:“我让你讲与我听,并非是要为你拿主意,你的事由你做主…该由你做主。”
刘月沉默少时,展颜笑道:
“古月,学生所想封号,就是这两个字。”
“哦?”老者笑着点点头,“想必有其深意?”
“古时明月照今人。”刘月眸含光彩,声音清亮而有力,“学生愿学先祖光武圣皇,承其胸怀,澄净九州,中兴陈留!”
老者绕过书案,正视那个国字。
“字好写,志难承。”
他平静叙说,声音不带明显的情绪,仿佛静水之下徘徊的暗流:
“自光武圣皇开国以来,千年间帝位更替,每世国主因资质所限,或是旁因,皆修为不精,非长命之君,亦难为明君,国主之位传到你父亲手里,已历七世。
“而今国主资质平平,又喜声色犬马,精气亏空严重,不仅无力再育养子嗣,还使得此生筑基无望,到现在,他寿元恐怕还剩十年?二十年?
“光武圣皇励精图治,九州归心何其壮哉?可叹子孙后世庸庸碌碌,如之奈何?”
刘月沉声道:“老师,父皇的嫔妃未及三人,你说父皇沉溺声色犬马,学生不认同。”
老者道:“殿下有何见解?”
刘月道:“父皇修为难以精进,难以再诞生子嗣,都是八大家族暗中所为,老师何必为他们粉饰遮掩?”
老者没有置辩,继续道:
“你是国主独生子嗣,本该是大统唯一继承人,可你是女子,本朝还未有女子成为国主的先例,所以身在各个州域的皇族宗亲,旦有声誉名望者,或自恃实力者,恐怕都对大统之位望眼欲穿,而那八位辅国大臣,想必也早有心仪人选。
“此如百川归海,其势不可挡,只是不知最后是哪条河先行一步,到头来海依然是海,殿下,封号之名虽悦耳动听,然,殿下那不该有的想法,还是不要有了。”
刘月低下头凝望那张宣纸:
“可是老师,这一切,都是八大家族在操控,他们把九州土地当做筹码,把九州百姓当做筹码,他们明目张胆不加掩饰,他们一直这样,他们现在甚至敢将国主之位当做筹码…他们在交易、在操控这个国家。
“如今,包括老师都在为他们在学生面前做遮掩…老师,您是千年前跟随光武圣皇的老臣,您的资历不比他们差,可您都变成这样…他们好像弥天乌云,笼罩住陈留国的万里苍天,见不到一点光亮,怎么可以这样?”
“那又如何呢?”老者问。
宣纸上突兀地湿了两点,痕似落花,碎成洇墨。
“学生想改变这一切。”她说。
“难。”老者摇头说:“我所言为海,你所言为天,想要改变,需要有倒海换天之才能,此凡人可为耶?”
她说:“至少我要尝试改变,我是皇族子孙,体内流淌着先祖的血,先祖神像就在国都天空注视着我,我不会妥协,我必须要尝试改变。”
“痴儿。”老者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他走出书房,抬头望天,无声自语:
“悠悠苍天…老朽读书虽多,却也只是凡人,凡人无力倒海换天,除非九州出圣贤。”
书房内,少女擦拭眼角,倔强地,一遍又一遍地写同样的字。
数年过去。
封号为古月的公主殿下,辞别她的父皇,她的老师,携十位羽林卫,两位内宫女官,在洛阳一些人的漠视中,去往江南州。
去时酷暑,到时立秋。
天凉好个秋。
………
“老师,父皇,此地剑意分外沉重幽深,仿佛陈留的天空一样,没有一丝丝光亮。”
断剑石崖,古月盘坐一角,默默感受着剑意,背脊被压得有些弯曲。
她闭着双眼,在森郁的黑暗之中,倔强地寻觅一点光亮。
“若有明月高悬,黑夜有何所惧?”
她沿着自己的心意,忽然站起身,腰背挺直,抽出腰间佩剑。
剑尖缓缓抵天。
“心存希望…”
她默默道:“既然陈留国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那为何我不可以?既然黑夜无月,那为何我不能如明月高悬?我会尝试,至少要尝试。”
她心有触动。
剑气流淌。
银辉恍如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