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我不走
卧房床榻上，百里棋迷茫地睁开眼。
“大哥醒了！先生快看，大哥他醒了！”
弟弟凑到床边，欣喜无比道：
“大哥，你昏迷快三天了，总算醒过来了！”
百里棋仙望着弟弟的脸庞，思维恢复了运转。
“阿弟，让你担心了，大哥没事。”他费力说道，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太清。
说话同时，百里棋仙想要笑着回应弟弟，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但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做不出笑的表情。
他微微一愣。
这时，弟弟退出了他的视线，他听到房间有烧煮的声音，还闻到草药味道。
他不禁想扭过脑袋，却又发现，自己做不出扭转的动作，他拼尽全力，还是无法扭过脑袋。
他心中一突，短时间内多番尝试，最后沮丧的得出结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手脚都不能动，只能极为勉强地动一动手指！
身体不听使唤了！
百里棋仙神色发怔，此时满脸疲惫的老医师来到床边，俯身看着他，问道：
“百里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好像动不了。”
老医师凑得很近，这才能听到他的声音，闻言连忙伸手把脉，又掀开被子摸骨寻经。
老医师面色几经变化，最后黯然下来。
“先生，大哥他怎么了？”正在煮药的小男孩察觉到不对，连忙问道。
老医师犹豫了下，低沉道：“瘫痪。”
听到这两个字，百里棋仙心沉到谷底。
“瘫痪？！”小男孩定了定神，“先生大哥不能动了么？”
“是。”
“我我会接骨的。”
“这不是接骨的问题。”
老医师把被子重新铺好，慢慢道：
“百里公子，你逢遭大变，精神承受不住陷入昏迷，虽然万幸醒了过来
“可是已经心脉俱损，严重到危及了四肢百骸，使得动作丧失不可自控，也就是瘫痪。”
老医师看了看床榻上无法动作的百里棋仙，又看了看定在身前的小男孩，他闭目道：
“你们两兄弟先冷静，瘫痪虽是严重病症，但并非完全没得治，毕竟不是瘟疫啊，只是想要恢复行动，需要花费大量的草药以及时间。
“唉老朽妻儿皆死于瘟疫，本该无牵无挂地离开，还留在城里，只是想给活着的人尽一些绵薄之力，过去了三天，想必能走的都走了，我也该离开了。”
老医师走了。
走之前留下了一本草药图集，还有一个治疗瘫痪的药方。
他告诉小男孩，城里的药铺应该没有库存草药了，想要获得药方上记载的草药，那么便需到城外十里的青山中寻觅。
百里棋仙的症状很严重，想要恢复，治疗必须尽早，且不能断药，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走之前，将小男孩拉到房间外，劝道：
“也许要一年，也许要三年，也许要十年，也许要更久的时间，百里公子才有几成恢复的可能。
“而这些年要用到的药，需得你去山中采集，他瘫痪在床，平时也需得你照顾
“小家伙，这是很辛苦很辛苦的事，老朽本不该多嘴，可还是要跟你说。
“你要替自己着想，倘若做不到，倘若难以坚持下来，便离开吧，去过自己的生活，这是问心无愧之事，是无可厚非的选择。
“百里公子绝不会怪你，也无人会怪你。”
小男孩咧嘴一笑，没有作答，只是轻轻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将衣摆理得整齐，对老医师作揖一拜：
“先生，一路保重。”
“大哥，你昏迷的这几天，阿爹阿娘已经下葬了，夫子也是，还有那几个姐姐，还有一些叔叔伯伯。”
“下葬了？”
“是啊，所以大哥，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养病罢。”
“城里没人了，阿弟，爹娘他们难道是你一个人？”
“嗯，大哥放心，我没有花太多力气的。”
小男孩将百里棋仙上身扶起，让他躺到床头，将盛着药汤的陶碗端来，一小口一小口，用心地喂他喝药。
“大哥，先生方才偷偷跟我说了，你的病不需要花太久时间，便能好了。”
小男孩面对百里棋仙时，总是笑得开心，可背过身去，那双眼睛便不自禁流露出担忧来。
他用心看着草药图集，用心记下丹方，一遍一遍在心里演练熬药的过程。
百里棋仙默默望着他，无声道：
“母亲让我照顾好阿弟，怎么到头来，是阿弟在照顾我？我这个大哥当的真是没用”
那观摩药方的小男孩，瞳孔中蓦然亮起七彩光线，如虹挂空，神异非常。
此后。
小男孩天不亮便会出门，不论刮风下雨还是雾雪霜冰，都会背起竹筐，赶往十里外的青山，爬上崎岖的山坡，披荆斩棘，寻找药方记载的草药。
他谨记老医师的嘱托，在山中呆的时间虽有长有短，但最长不会超过三天，因为每过三天，百里棋仙就需服药，这个过程不能中断。
他往返青山与城郭，每一步都走的好生坚定，即使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摔落悬崖。
“大哥，你要按时喝药，可千万不能怕苦，等药喝完了，病就会好了！”
春天到了，百里棋仙被小男孩扶出门外，躺靠竹椅，晒着温暖的阳光。
他看着越渐消瘦的小男孩，轻声道：“阿弟，不要管我了。”
“大哥，你又开玩笑了。”小男孩这般说道：“晒晒太阳，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百里棋仙默然片刻，艰难地扯出分毫笑意，道：
“好多了。”
小男孩欣喜万分。
有一次，小男孩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伤的很重，大约是在山中不慎失足。
他一瘸一拐走到家门口，长吁了一口气，他庆幸自己找到了草药，庆幸自己活着回来了。
那么大哥的病，便能继续治疗了。
他看了看身上的伤，不敢让大哥发现；
于是在门口等到深夜，才踉跄走了进去，熬好了药，将身体包裹严实，趁着天光暗淡，去到房间给百里棋仙服药。
然而，百里棋仙还是不经意发现了端倪，他只觉心中火烧似的疼痛，目中满是自责，喃喃道：
“阿弟，你身上的伤疼么？”
小男孩浑身一震，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又笑得更灿烂，满不在乎道：
“大哥别担心，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就是下山时摔了几跤，区区小伤，怎么会疼呢？”
第二年的冬天，为了一株重要的草药，小男孩借助藤蔓，攀下了峭壁，蹑手蹑脚地把草药装进竹筐，手上一滑，差点直接摔落。
没办法，冬季草药难寻，三天的时间不多了，他只能够冒险。
好在，他这次虽然受了许多的伤，还是走下了山，在风雪中跋涉，等到天黑尽了，冻得满脸通红的他回到了家。
卧房中，百里棋仙看着小男孩煮药的背影，心中一阵阵刺痛，道：
“阿弟听话，不要再为我费力气了，你走罢，好好活着。”
小男孩转过身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轻声道：
“我不走，我们是兄弟。”
火光摇曳不定。
映照出他坚韧不移的眼神，熠熠生辉。
百里棋仙闭上眼睛，泪水缓缓流下。
他用自己都未必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
“这么好的阿弟，怎么偏偏摊上了我这样的大哥？”
次日拂晓。
小男孩背起竹筐，走出房门。
卧房中，百里棋仙躺在床铺上，突然，他听到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嗓音，喜不自胜地笑道：
“你是七窍真灵？！
“哈哈哈！我青音子真是洪福齐天！随我走！助我长生！！”
百里棋仙正自奇怪，随即又听到自己弟弟挣扎的喊声：
“你要做什么？！”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外面再无响动。
安安静静。
死一般的安静。
“阿弟阿弟？！”
百里棋仙禁不住惶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