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怜月
怜月正呆呆的坐在宣墨居院子里的台阶上。
自从那天大少爷高烧不退，刘大夫采用了兰儿的法子给少爷退烧后，她就感觉自己的心态变了。
那是一种柔软的细腻的感觉，她怕，怕自己不再被需要，怕她不被人喜欢，怕她有朝一日说出真相的时候没有人会接纳她。
她抬头，看了看遥远的天空，把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除了姨母没有人会毫无目的地喜欢她，包容她。
而她，又怀着那样不知如何启齿的目的。
是的，她来水府是有目的的。
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自尽身亡了，是姨母将她养大的。
她的姨母是一位青楼女子。
那她的母亲大概也是一位青楼女子了，她十岁前不知道有人会有父亲，青楼的后院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些。
他们那些龟奴、那些婆子和丫鬟只会在背地里说她是克母的杂种。
她是在江南有名的倚翠楼长大的。
为了养她，姨母什么也愿意做，唯一的要求是不许她去前院活动。
然而，她聪慧至极。
姨母闲暇时间弹琴画画，她不过站在旁边看了看，居然就学的有模有样。
姨母一边感叹不已，一边担心不已。
直到十岁，她越长越水灵。
姨母常常看着她发呆，也不许她再学习琴棋书画了，不给她穿鲜亮的衣服，只让她在厨房劳作，每天干很多活计，累的她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她要搬柴火回厨房。
她惦记着赶紧干完回房去，有一幅画才描了一半呢。
结果一个不注意就被掉下来的一根木材绊倒了，突然被一只油腻的手给抓住了。
她还来不及道谢，那个手的主人就“嘎嘎”笑个不停，“小美人啊，没想到这后院还藏着个小美人啊，啊哈哈。”
满嘴酒气，语言轻浮。
她甩不开，走不了，吓的直发抖。
姨母一路追过来，好说歹说才将那个油腻腻的胖子带走了。
她哪里还顾得上搬柴火，跑回自己的小房间战战兢兢地躲了起来。
那晚，姨母迟疑了很久，才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她知道原来她还有父亲，她甚至还有一个看着还不错的身份。
然而有什么用呢，她都已经没有娘亲了。
那晚她拿着姨母给她的折扇，翻来覆去的看，泪水淌满了枕头。
她答应了姨母离开江南，去安城寻亲。
再在倚翠楼待下去，她也知道将来有什么等着自己。
她不想。
娘亲也不会想她那样。
第二天姨母给她收拾了行李，又把她打扮成男儿一般，她记得当年她们就是这样送走了妞儿姐姐。
如今轮到她了。
她拉着姨母的手臂泣不成声。
她知道这一别，恐怕一生再无相见之日。
姨母将她托付给信任的恩客，那人带着她坐马车走了半个多月，才坎坎坷坷的到了安城。
一进安城，他将她安置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就走了。她也明白，他不可能带她回家，因为她的身份不明朗。
然而她在安城却没有找到妞儿姐姐，直到三月份才找到机会进了水府。
她想去应聘水大小姐的伴读，然而没成功。
但她也是幸运的，进了宣墨居，成为了水劲南身边唯一的丫鬟。
她自觉自己与水府丫鬟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可能与这个大男孩流着同样的血。她愿意对他好。
然而，她在他病重的时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还不如那个真正的小丫鬟有用。
这让她如何不难过沮丧。
她呆呆看天，那边缀着一弯残月。
“怜月？”水劲南走进院子，就看见怜月落寞的坐在台阶上，“怎么坐在这里？”
“大少爷。”怜月赶紧起身行礼，“奴婢在这里等候大少爷。”
水劲南点点头，慢慢走上台阶，却一转身，也在台阶上坐下：“怜月，你来，陪我坐会儿。”
怜月忐忑的站在水劲南旁边，直到水劲南又拍了拍身边的台阶，才小心翼翼坐下来。
好一阵水劲南才道：“怜月，你到本少爷身边多久了？”
怜月侧头想了想：“回大少爷，快四个月了。”
“这么久了吗？”水劲南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怜月没有答话，只默默站着。
她感觉大少爷好像很惆怅，似乎并不在意她回答什么。
“你来跟我说说你家乡的趣事儿吧。”水劲南不想再想，随便找了个话题。
“我家乡？”怜月愣了愣。
她的家乡只有姨母值得她记得了。她那十年的时间都在倚翠楼，她连倚翠楼的后院都不曾出去过，她能有什么趣事？
“没有什么呢。奴婢也不常出门，并讲不出什么趣事儿。”
她怅然答道。
“哦。”水劲南只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奴婢、奴婢进去帮您拿个衫子，这外面挺凉的呢。”气氛有点尴尬，怜月没话找话。
“不用了，这就进去了。”水劲南扶了一把台阶站起来，准备转身回屋子，又回过头对怜月说，“我听妹妹说你本名梦落，是什么意思呢？”
怜月浑身一震。
“奴婢本名是梦落。是娘亲取的，奴婢出生不久娘亲就去世了，姨母跟我说，这个名字是梦陨落的意思。”她咬着唇红了眼眶，声音中也带了轻微的呜咽声。
“那么，你姓什么？”水劲南抬脚走上台阶，状似无意地问道。
怜月跟在水劲南身后，抬头看了看他消瘦的背影，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回大少爷，奴婢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因为奴婢没有父亲。”
她骗了他。
姨母说过，她是姓水的。
然而，她不能说出来，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咱们安国并不排斥随母姓，我认识很多人都是随母姓的，难道你母亲也没有给你一个姓氏吗？”水劲南淡淡问道。
“奴婢姨母没有说过，奴婢也不知道。”
她的娘亲，在被卖进青楼的那一刻，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本来姓氏，哪里还会有姓氏冠给她？
“梦落啊，可怜的孩子，我们是不配拥有姓氏的，因为我们是没有根基没有家的浮萍啊。”姨母悲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我们死了会去哪里？”小小的她一团稚气，问的毫不避讳。
姨母搂紧了她，勒的她怪不舒服的。
“姨母大概要进乱坟岗的。但是我们梦落不用啊，我们梦落有一天总会进一个人家的祖坟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梦落是干净的啊。姨母”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怜月什么也听不见了。
“怜月？”水劲南疑惑的声音响起。
“啊？”怜月赶紧回神，“大少爷恕罪。”
水劲南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下去休息吧，叫浣青过来伺候吧。”
“是。”怜月行了礼退下。
水劲南看着她的背影沉思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