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159:成人礼（十八）
最后的最后，克莱儿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钟楼的，耳边聒噪的风和嘈杂的人声把她层层包裹。
有那么一刻克莱儿什么也听不见，五感尽失，极度的悲伤剥夺了她思考下去的力量和感知。
在无人经过的地方，克莱儿踉跄倒下。
如同悲剧女主一样，倒在舞台灯光下。
失去的，
不存在的，
拥有的，
苦难接踵而至她的生活，她的生活剧本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悲剧。
每次当寻找到希望亦或是自我安慰时，现实的钢刺会立马穿透她的喉咙，倒入纯色的硫酸，拉她落进深渊的泥沼，用泪水掩埋，以绝望立碑。
“我说怎么还没有来……”伯利嘟起嘴巴纸白的眸子闪烁。
白色的眸子的光淡下去，回归平常的模样。
“使臣信徒大人很喜欢纠结过去啊。”
克莱儿扭过头去，她知道这在伯利面前是徒然，这样做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的事你不要管。我会去神殿，你不用担心。”
“唔……”
伯利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在她认识的人里大多都是不苟言笑、不喜形于色的。
克莱儿这种又哭又嘴硬不承认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和外面传的恶役不一样啊。
恶役会哭吗？这不是一般把别人弄哭的角色吗？
这些暂且先不管了，眼前怎么让这位大人不哭才是首要任务。
“毫无意义的哭。”
要是克莱儿不是大陆神坎特兰特的使臣信徒，伯利大可以选择一走了之不管不顾。
可现在克莱儿代表是大陆神，哭哭啼啼的会给大陆神蒙羞，那可不行。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的叔叔伯伯就告诉我，哭改变不了现状，除了变得更难受以外，你要达成的事情不会变。”
“您拥有改变的力量，其实没有必要哭泣。看我就从来没有哭过。过去的伤心难过是为未来铺就道路，人生这么长，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困囿在痛苦的回忆中呢？”
伯利撑着一把伞单腿立于路两旁的尖杆上，杆下旗帜飘扬，波纹振出小鼓的敲击声，把克莱儿从负面情绪里拉了回来。
“……伯利。”
伯利柔柔一笑，“别叫我，丢脸死了。我都没这么哭过。”
克莱儿嘴角抽搐。被小孩讽刺了。
但伯利说的也是事实，她实在太容易把事情想的负面化，一点点小火花就会在她的心头点起大火。
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刻意放大了自己心里的不安与痛苦。
同时把对幸福的感知降至最低。
“很难想象谁会这么恶毒，竟然做这种事情。”伯利的那双眼睛真的万恶，轻易地看出克莱儿心中所想。
会读心的小鬼懂收敛一点啊！
“不收敛。这是我的能力，您要杀了我吗大人？啊真是伤心，您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可爱的姐姐了，竟然要杀了迷人又平易近人的伯利凯特。噢～叔叔伯伯们，伯利要死了！不要想我，不用为我做些什么。毕竟……天才早逝，我们是得理解理解。”
克莱儿：“……”
这个小孩真的戏好多。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
伯利还高举的手立马耷拉下来，撑着伞跳了下来，“不伤心了就去神殿举行仪式，我快被晒死了。”
“这么怕热别来啊！还有不要随便读心！！”
克莱儿发出严厉的抗议，得到的是伯利置若罔闻地摇头晃脑。
“谋杀啦，谋杀啦。公爵小姐谋杀下任三十六神官首席啦！谋杀！谋……！”
叭叭不停的小嘴被克莱儿从后面捂住，对孩子克莱儿一向没辙，尤其是伯利这种调皮的。
“女孩子得有点活力，要不然那些贵族总是会用女孩子要安静做文章。太古板了那些人。”
“是是是快走吧好吗？嗯？”克莱儿比撑着伞的伯利高了不少，在后面时那烦人的伞已经不止一次戳她的五官了。
克莱儿一把拿过伞，在伯利要发作之前把她抱了起来。“我帮你打伞，你别动。”
伯利乖乖点点头，蹭着这个纯天然的“传送法阵”，难得安静了下来。
不闹腾的伯利没事做，环着克莱儿的脖子开始打量起这个帝国的风云人物。
桀骜、肆意、不易接近。
这是伯利最直观的感觉。
克莱儿生了一副好看的面孔，精致的像是神官们日夜守护的圣器，赤色的长发在空中飘扬宛如被精灵亲吻过一般，赋予生命编织着新舞。
曾经有不少人向往克莱儿那湛蓝如海如星夜的银河的眸子。
那眸子在十年前的边境战役中，随着万千的士兵埋葬在黄土之下。
星星的夜晚起了雾，久留不散，人们再也没有在克莱儿的眼睛里看出任何东西了。
伯利也没有见过，神殿留存的画像是枯黄的底色，没有色彩，无法窥知全貌。
小孩子的好奇心旺盛，外界夸赞克莱儿眼睛的词藻和诗句数不胜数，勾的伯利忍不住问。
“眼睛，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克莱儿笑了笑，压抑着心底对歇里斯的悲伤，不给暗中操纵情绪的那人一点放大负面情绪的机会。
然后指了指额间的外置之眼：“这里，也是眼睛。”
伯利的手探到克莱儿的眼睛前晃了晃，小孩张开手掌要抓住属于自己的星星，再次张开的时候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可是里面没有星星……我从来没有见过星星，我想见星星。”
克莱儿想起了伯利凯特尽管已经是三十六神官的首席继承人，但她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啊。
阿瑞尔死去已经有了将近二十多年，对王都的大部分小孩说，他们都没有见过星星，更不知道星星发出的光是什么样的。
书籍虽有记载，但纸上学来终觉浅，有些东西亲眼见到才更令人印象深刻。
“你想看星星？”
“嗯。神殿的大家说，自从神官阿瑞尔大人逝去后，帝国不再被女神多蕾娜安注视了。所有的神明大人也与神殿断开联系，星星也消失了。都是因为帝国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星星。”
伯利怀着热忱摇着克莱儿的衣服，吵闹着要看星星。
“我要看星星，姐姐给我看星星看星星，您是阿瑞尔大人的后代，一定有那个能力能让我看到的。！我信你！”
克莱儿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力。
为夜空重现星星，除了神明以外，其他人大概需要成千万倍的能力吧？
“那不去认证仪式了？”
伯利眼珠子一转，响指声擦过耳垂，两人眨眼的功夫到了神殿。
“想得美。”
这座神殿无人留守，是特地用来信徒认证的。但因为这些年唯有多蕾娜安一神明，这座神殿也搁置了下去。
神殿中央摆放着一个十人宽的透明圆弧状的球体，球体旋绕着金属圆环，向外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当然得认证，这是坎特兰特大人的嘱托。使臣信徒大人稍等。”
伯利清了清嗓子，在空旷无人的神殿开始吟唱着认证词、赞颂歌。
“……广颂无人知晓之诗，重启和平盛世，现此世真样……”
“于此，重归墟镜！遵神明之言，至上使臣信徒降至大陆神坎特兰特神赐之力——四成。”
“至此，仪式结束！”
小小少年脚尖离地，双手抬至胸前，从体内分离出一份光点掷向空中，光点吸收球体的柔光，一道金光划过，大陆神坎特兰特亲临为这场认证划上休止符。
“克莱儿·梅图亚安，请谨记:你的使命是宣扬和平众生，需要四处游走，不能有任何留在一处，这次的认证将会刻印进你的灵魂，作为我唯一的使臣信徒，生生世世。”
伯利耳朵一动，怎么有点不对劲？
这个环节不应该是问一下愿不愿意吗？听坎特兰特大人的意思好像是直接就定下来了？
坎特兰特哪敢问，万一问了愿不愿意，说不愿意怎么办？费尽千辛万苦抢来的人，还是buff叠这么多的人，他才不愿意撒手。
于是话音一落，那束光立马落了下来，把事情全部交给伯利凯特后消失不见，毫不拖泥带水。
刻印结束，大陆神四成的力量也随光束进入到克莱儿体内，充盈着原来【赤蛇】的空缺。
伯利恭顺地行了礼：“期待下次与您的会面。”
生生世世？
这个词对克莱儿来说简直是奢望，重启的次数千千万，可没有一次有到过下一世或者下一生。
尽管每一次的路线都不一样，但最后逃不掉死去的结局。
死的次数多了，克莱儿也忘记到底是怎么死的，只记得是最亲的人向自己挥剑。
挥剑，
继续挥剑。
每次都很痛，不是肉体，而是更深层次的精神。
是谁呢？
那些人……
是谁？
所有人吗？
但是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人？大人？使臣大人？”
伯利手劲大的可怕，摇起人来手下一点都不知道留情。
“给我别胡思乱想啦！是谁都无所谓啦，现在该给我看星星了。现在的力量总该足够了吧？”
伯利的小算盘打在这里呢，还真是工作玩乐两不误。
“好好好好好……别、别摇了行……”
于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伯利把克莱儿拉到了神殿上的小楼。
“好了，您可以先准备准备。我去拿留影球。”
“留影球很贵吧？”
六年前的留影球好像是八百颗猫眼石一个吧？
“我不能有零花钱了？真好笑啊。”
好家伙伯利，真不能小看。
在伯利下去拿留影球的间隙，克莱儿远程联系了艾妮斯。
魔力大幅提升后，这样的魔法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艾妮斯，在吗？”
此时的艾妮斯坐在花园小亭子里等着克莱儿回家，突然听到克莱儿的声音一激灵站起来往后面一看。
没有人。
“我现在在神殿，你稍微等一下。”
“姐姐我过来陪——！”
“艾妮斯不要随便乱跑啦。哈哈，姐姐可不是小孩子了。对了，现在在房间外吗？”
艾妮斯点点头，回了句在。
这时候伯利也上来了，摆放好留影球后，朝克莱儿比了个ok。
“现在准备看天上吧，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说完暂时切断了通讯，双手在黑夜里缓缓高举起，无魔杖作为媒介，仅以身体直接释放魔力——强烈的魔力波动生成劲烈的龙卷。
手前以肉眼不可视的速度疯狂生成着魔法阵，一个两个……
每个魔法阵相互叠加，重合。
爆发出来的能量甚至要比角斗场强上几百倍。
这一次，是全部的实力。
以【赤蛇】和大陆神的神性和力量，能把星星找出来吗？
说实话，克莱儿心里没多少底，这种毁天灭地的能力，放动漫里不分分钟手撕反派？还用得现在在这里挣扎求生吗？
“请不要分心，现在您就是最棒的！加油加油！”
伯利一直蹲在旁边，读心时时刻刻监测克莱儿的情况。
看星星，她势在必得。
万千法阵瞬时合一，被黑夜吞噬。
然后，是安静。
从安静，变成寂静。
“我说了吧？不能的。”说完转过身，重连和艾妮斯的通讯，有时候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种哄伯利的环节以后还是少点吧。
克莱儿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和艾妮斯解释这个惊喜了。
“抱歉，艾妮斯我马上回……”
另一头传来倒吸空气的声音，艾妮斯吞咽了一大口口水，怔怔地眨了眨眼。
“姐、姐姐……天上……”
艾妮斯站在亭子里，望着从一颗两颗变得越来越多星星闪烁的夜空，眼睛被那些璀璨夺目的星辰吸引。
不由地摊开手掌，在地上虚晃地摇来摇去，像是刚出生的孩子咿呀地和头顶的光玩耍。
“哈哈哈！我就说了！您一定能行！这就是星星！！！我看到星星了！！我要全记下来！哈哈哈！好多好多！和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它们比书上的要更好看！！”
伯利举着留影球在克莱儿身边跑来跑去，开心地语无伦次。
“您是英雄！您是帝国新的星星！！”
克莱儿失神地望着消失了二十多年的星辰重现，一下子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艾妮斯，成人礼快乐。”
万千的星辰密密麻麻的雕琢，晶亮闪耀的星群在晴朗的高空中，调皮扯着银色的布幔。
挥舞跃动，悠远纯洁，天真烂漫。
一切像是星星和人类久别重逢的盛会，绽放着明媚耀阳的烟火，化成宝石嵌进夜幕中，跳闪着欢呼着。
“人类呀人类呀，我回来啦！”
地上的人类得到了呼唤，推开门走了出来，发出惊呼，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所有人离开了房子，走到视野空旷的地方，共观此番盛景。
相拥而泣，眼睛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今晚的星空，所有人仰头坐在长椅上、草地上、站在路边……
他们终于可以告诉孩子们星星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星星啊，你只要抬头就能看到。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虫鸣，风声，星星。
现在，夜晚完整了。
孩子们，该入睡了。
——成人礼篇结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