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梨园曲（终）
“堂哥，你天天呆在家里看书也不嫌闷，今个儿弟弟做东，请你看戏去。”
“我就不去了，要是让爹知道，定要罚我。”
“诶你别急啊，我都安排好了，就说你来我家教我功课了，放心吧，大伯父绝对不会知道的。”
林家家风传统，说白了就是古板，到现在还觉得戏园子是不正经的地方。林逸之一路被堂弟林哲拖着来到梨园，踏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发现这里和印象中的戏园很不一样。
富家少爷、千金小姐、儒林书生、街角贩足在这里，没有什么门第之分，只要你是来听戏的，那都是平等的戏客。
“林少爷，倒是许久没来了。”班主看见林哲，殷勤的过来打招呼。
林哲摆摆手：“最近忙，对了雅座可有位置，我这哥哥第一次来。”
“有有有，您随我来。”
二楼的雅座，视野最好，环境优雅也不嘈杂，是听戏的绝佳位置。不过这地儿要额外出席位费，价格还不低，所以一般人鲜少上来坐。
林哲一看便是老道人，点了一壶茶和小点心，老神在在的翘起二郎腿给自己表哥介绍。“这儿的名角叫玉娇娘，那曲牡丹亭唱的别提多好了，表哥你一定喜欢。”
牡丹亭这戏文，他偷偷看过，也曾幻想过若自己是柳梦梅会如何做呢？
正想着，大堂暗了下来，青衣踏着莲步走上台，戏腔玩转悠扬，林逸之一下就迷住了。
自那以后，他常常借着去林哲那商讨功课的由头去梨园听曲，还以竹君的身份与玉娇娘结识。
本以为玉娇娘只是戏唱的好，没想到也富有诗书，每每和玉娇娘交谈时，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风花雪月，就这样，二人产生了情愫。
“竹君，你何时娶我？”
“待我回去同爹娘道明原委，便来梨园给你下聘。”
可林逸之没想到，家里早就给自己定下了一门亲事，方家小姐方禾，与林家门当户对，林老爷甚至没问过林逸之的意愿就私自定下了婚约。
从小到大，林老爷说什么，林逸之就听什么，可这次，林逸之反抗了。“方家小姐我是不会娶得，我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非她不娶。”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和一把沉重的锁。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林逸之和戏子来往密切，这件事林老爷早就知晓，本以为儿子就是图个新鲜，没成想居然想娶个戏子进门，这件事他断然不可能答应。
方禾得知此事，心有不甘。
她堂堂方家大小姐，竟然还比不过一个戏子吗？况且林逸之长相俊美，人都温和儒雅，的确是个良配。
方禾私下去过梨园，去找玉娇娘摊牌的时候偷听到她和一个男子的对话。原来戏园的那个琴师，一直倾慕玉娇娘，这倒是个好机会。
严明收到方禾的来信，心中微讶，这个姓方的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如约去酒楼会面，方禾直接了当的说明自己的来意。“你喜欢玉娇娘，我要林逸之，咱们合作让他们彼此断情如何？”
严明付之一笑：“成交。”
梨园里的玉娇娘痴痴等着心上人来娶自己，可等来等去，却只收到一封绝情信。
娇娘，你我已缘尽，就此作罢吧。
吾不日将娶妻，她家世清白，为人贤善，实乃吾妻之正选。
从今往后，不复相见。
泪水打湿信纸，玉娇娘心碎欲裂。
严明在身旁安慰：“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不要也罢。”
可玉娇娘就是喜欢他呀，便是连那封绝情信，也痴痴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情绪缓和之后，玉娇娘才发现这封信不对劲。
林逸之从不叫她娇娘，而且他们相处时根本就没用过林逸之这个名字。
“严明，这封信不是他写的，他一定是出事了！”玉娇娘惊喜过后，又多了几分焦急，竹君定然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严明蹙紧眉头，面上却依旧温和。“你先别急，我去帮你打探消息。”
他没去林家，反而转头去了方家。
“你不是说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吗？玉娇娘知道这封信不是林逸之写的了，现在怎么办！”
方禾虽吃惊，但却安抚着说道：“你先别急，这样，你回去告诉她林逸之得了重病已经不行了，让她早些断了念想。”
“有用吗？万一她要去林家看呢？”
“放心，我都有准备。”
严明把这番话告诉玉娇娘，她果然提出要去林府看望的事。
方禾派人伪装成尸体，用白布盖着从林府后门抬出。玉娇娘看见情郎已经没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甚至来不及细究少爷去世了怎么会这么简陋的出殡。
“娇娘，我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我要留在这儿，哪怕竹君不在了，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嫁人了。”
严明没想到玉娇娘对竹君的情居然这么深，可她不走，总有穿帮的那一天。
方禾得到信，约了严明晚上戏园后门口见，她给了严明一颗药丸，服下后人即刻就会昏迷，他可以利用这颗药丸直接把玉娇娘带走。
严明收下药丸，却没有立刻用，他想要玉娇娘心甘情愿的跟自己走。
玉娇娘在房间里做了个暗阁，用来供奉竹君的灵位。
那日她刚上完香，房门就被敲响了，原来是松玉。除了对戏词，玉娇娘和他没什么交集。
松玉拿着酒壶说想和她喝一杯，被玉娇娘当场拒绝，杯里的酒也被洒了一大半。别说她现在没心情，便是竹君还在，她也不愿意和松玉有什么交情。
竹君这一去，玉娇娘再唱曲时也没了往日的腔调，班主为此找她谈过多回。“你要是再唱不好，我就让青叶代替你唱！”
“那就让青叶唱吧，反正我也不想唱了。”在严明的不断劝说下，玉娇娘已经答应和他离开这里了。
青叶本以为自己得了机会，满心欢喜，可转眼玉娇娘就变卦了。
只因那日她下台时，收到陌生人递来的一封信。玉娇娘狐疑的打开，这竟然是竹君的信！
信中，竹君表明了自己困境，告诉玉娇娘他马上就能说服父亲同意二人的婚事了，希望玉娇娘可以等他。除此之外，信封中还有另外一张信纸，玉娇娘看过后惊讶万分，这竟然是以她的口吻写给竹君的断情信，幸亏竹君认得她的字这才没有相信。
到这时玉娇娘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严明的谋划。
她拿着信去找严明质问，严明慌了。
“娇娘，竹君并不是你的良配，我只是不想你错付终身。”
“你的话现在还能信吗？我当你是朋友，可你却联合外人来骗我，这出戏是你和那个叫方禾的姑娘一起策划的吧，倒是好本事。”
严明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娇娘你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对你的爱不必那个姓林的少啊，虽然我没他那么有钱，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
玉娇娘拂开他的手：“严明，你还不懂吗？我喜欢竹君，和他有没有钱没有关系，我喜欢的只是他而已，我当你是朋友，只是朋友。”
“我真的没机会了吗？”
玉娇娘摇头：“以后我们只是搭档，再无其他。”
恨意从心中冉起，严明顺手拿起墙上的月琴砸在玉娇娘的后脑勺。看着眼前人满头是血的倒在地，严明这才清醒，他干了什么？
不，他不想的，他只是想砸晕玉娇娘再带她离开。
血泊中的玉娇娘已经没了气息，严明慌乱不已，满脑子是想着不能被人发现。
他拿了杜丽娘的戏服给玉娇娘换上，再用纱布包住头给她安上厚重的头面。随后趁着夜半没人时把玉娇娘搬去了她自己的房间，严明找了根粗实的麻绳扔上房梁，系好死结把玉娇娘的头套了进去。
紧接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清理掉血迹，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又点上味道浓重的檀香掩盖血腥气。
夜半，青叶想起自己刚到手的青衣角色就这么没了，心有不甘，把毒药下在水中去给玉娇娘喝，却没想到进门就看到玉娇娘吊死在房中，青叶捂嘴，大惊失色。
逃离前还不忘拿走玉娇娘首饰盒里的金钗。“玉娇娘，这些本该就是我的。”
第二日，玉娇娘的尸首被发现。
林逸之收到消息，心中郁结难消，吐出一口血之后就卧床不起。
林老爷悔恨不已，早知这样，当初便随他去了。
林逸之病重，弥留之际竟然看到他的阿娇穿着一身戏服，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竹君，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同杜丽娘和柳梦梅那样阴阳两隔，你会怎么办？”
“呸呸呸，不许说胡话，我与你可是要白头到老的。”
“哎呀，我说的是如果嘛。”
“生同衾死同穴，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就随你一起去了，咱们做一对地府鸳鸯。”
想起往日和玉娇娘的这段话，林逸之不禁笑了。
“阿娇你看，我这不就随你一起去了。”这便是林逸之生前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