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咖啡因万岁(1)
“那你昨晚还要喝咖啡?”
方清月几乎是跑回他面前质问的。从昨晚就开始胃疼了,可不仅昨晚,他今早出发前也喝,上午在吴家村又喝。多大年纪的人了,不知道胃疼忌咖啡因?
成辛以漫不经心耸耸肩,抬脸望她,后仰的身体和石头边缘形成锐角。
“本来不想喝的,但昨晚有些人总是想对我献殷勤,这不就想着给点表现的机会。”
……还能再幼稚一点吗?她简直气到无语,干瞪眼憋了半天,伸手闷闷吼了一句。
“车钥匙给我,我去拿药。”
他乖乖递上去,等着她拉着长袖子快步奔回去,在后备箱里拎出早上带下来的药箱,整箱提到副驾驶位置,又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片粉色草莓熊包装的发热贴。
“这个你先隔着衣服贴在胃上,试试看能不能缓解一点。”
但成辛以只很嫌弃地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望海。
“我不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不是疼么?”
“是啊,特别疼,翻搅着疼,一天一夜了,没停过。”
他就这么淡然陈述着,好似疼痛本身和他需要皱眉喊疼根本互不相干,仿佛是一个天生无痛感的人冷静操刀解剖自己的伤口,然后风轻云淡掰开来给主治医生分析——你看,我这伤特别严重,所以应该是特别特别疼的,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方清月皱起眉,隔着夜幕瞪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侧脸。
“那今天一整天了,你为什么不……”
话到一半,她突然又停住了。以现在的关系,她也不该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吧,她有什么资格呢……他们现在的关系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她又低头去翻找药箱。
“我这里虽然有止痛药,但这种药本身就是伤胃的,你晚饭又没怎么吃,如果能忍的话,最好还是暂时不要吃药,先接受一下物理疗法。”
成辛以回头望着她,面色沉静。
“不能忍。”
她眯眼仔细端详他的眉眼。在一半黄灯一半夜幕映衬下,他的唇瓣轮廓比平时更坚硬,色泽单调干枯,细汗仍像午饭时那样密布在额角和颈上,一天一夜了,他又一直在动脑子思考案情寻找线索排兵布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片刻后,她默默妥协,垂头取了一片药,用力把它掰成两半,小心翼翼捏着更小的一半,另一只手去找水。
“那你过来,先吃一半。”
“不想动,你来拉我一把。”
——
等她满脸诧异和无语地回头瞪过来,成辛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那一句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的。
也许是有自虐倾向吧。明明知道得捏紧分寸、不该太突兀、不该太急切希望回到以前的无间距离,但又总是忍不住想招惹……多一点,或者再多一点……碰碰手、敲敲头、蹭蹭肩,甚至占些更过分的便宜,咬一口耳朵、捏一下屁股……像个不安分的小混混,又像一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只心心念着放低头上两个犄角去挑战更难关卡上瘾的莽撞斗牛。
还差一点,他知道还差那么一点,好不容易有一点新的思路和线索了,他该再专心一些的。
等他查清楚那件事,等他得到他想要的那个真相之后,他就可以拥有一个最完整的她,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服从于荒唐的岁月陷阱,向彼此靠近的每一步都带着十足的小心和试探,各自拿捏、互相打量、察言观色、如履薄冰,遍地都是雷点。
他们之间不该有这么多雷点的。
原本她就已经有很多过敏源了,他不能允许她再有更多。从前第一次追她时,他几乎可以排掉每一颗雷,现在也依然能做到。那些雷、那些隐在暗处的危机和歹毒眼光,他能够消灭掉它们。
当然,也有私心。
他也想拔掉自己的雷,不想某一天突然失控吓到她。总有一天,他可以不需要再担心被她看到任嘉这类人的名字;不需要再在别人提起陈年旧案时因为恐惧而仓皇爆出雷霆大怒;不需要明明整夜守在她楼下、却要费尽心思瞒着她不敢让她知道;不需要每次当看到她站在崖边或天台口这类高处摇摇欲坠的那一瞬间倏然四肢发僵、牙关颤栗、冷汗生根、身体不听使唤、就像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他不能拿这副废物的身体去重新拥抱她。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他就可以拥有一个最完整的她,她也可以拥有一个最完整的他。
再等一等。
再给他一点时间。
他保证。
……
成辛以定定神,咬紧下颌控制剧烈叫嚣的头痛,才发现她已经走到面前,伸出了手想拉他。
大概是迁就吧,表情还有点别扭,眉目间却又透着如水的温顺。但他的走神时间似乎久了点,她的手没在第一时间收到回应,大概又敏感地误会他冷漠,略有迟疑,正要收回去。
他抬起左手,熟悉的纤细五指就落回掌心。
但除了令他日思夜想的柔软触感之外,还有点别的……成辛以握着她的手站起来,垂头,果然那只小鼻子正嫌弃地皱成一团。
他低头,咧嘴笑起来。
原本是用手掌支撑在石头上的,掌心沾了不少细沙子没擦,这么一握,全都蹭到她手里了。
洁癖精。他攥着她没放,灰扑扑的另一只手也跟着抬起来,五指张开,径直向她的脸作势抹去。
“……你……你幼不幼稚啊!”
她连忙后退几步,但被他拉着又退不远,只能气忿地叫。
然而,没等成辛以斟酌是不是可以再继续招惹,一大滴雨水砸在两个人握紧的手背上。
紧接着,毫无喘歇的余地,阴鸷穹顶仿佛霎时间敞开巨大的口子,瓢泼大雨伴着如山洪爆发般的巨响倾注而下。
跑回车里的几步路很短,成辛以原本没想太多,只以为她会仍旧顺从跟着他。但她动作比预想更坚决,拽他的力度也比预想更大。
也许确实在光天化日下独自默默对抗了太久生理上的疼痛,成辛以满身疲惫,一时竟然没拗过一个小女人的力气,被硬生生推进了右后座。然后还没等他开口,她一把关上车门,一副教导主任表情认认真真冲他嚷了一句“别动”,又小跑着绕到驾驶位置,这才坐进车里。
车门再一次关上之后,急风骤雨带来的喧嚣噪音仿佛被隔绝到另一个时空。她转过来,气喘吁吁掏出纸巾,让他擦干混在一起的雨水和余汗。
“干嘛让我坐这儿?”成辛以趴在副驾驶座椅靠背上,盯着她湿漉漉搭在额角的碎发。
方清月递出半片略淋湿的止痛药。
“你生着病呢,吃了药之后要休息一会儿,我来守夜就可以。”语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我昨晚休息得很好。”
他望着她没应声。
“吃药吧。”她又说了一遍。
这次还没等她话音落地,他直接探身凑了过来。一股温热气息卷过她的指尖,药片被咬进他嘴里。
方清月面色平静无波,又递出矿泉水。
成辛以接过水,仰头喝掉一半,但因为距离更近,光线更亮,她能更清楚地看出他此时的脸色格外苍白,比刚才讨论案情时更甚。
她忍不住问。“还有别的不舒服么?”
“没了。”
“真的?”
“嗯。”他哼了一声,转头探身去够后备箱的毛巾,伸长胳膊的同时顺便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抹掉一把新冒出的汗水,用力闭紧眼皮,缓解药片和水入嗓那一瞬间胃里翻腾上涌的绞痛感,但源源不断的汗就像坏掉的水龙头,那种疼痛似乎已经完成新一轮升级,他就快要不能控制面部表情和腹部窒息般的痉挛。
确实不太容易忍耐。
他把早上刚用来擦脸的毛巾摊在掌心,另一只手实在没忍住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冲她道。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