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露重更深(2)
那只流连盘桓的飞蛾从办公桌上的整摞案卷后极快地窜出来,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咖粉色的光影,紧接着,又转了急弯,飞速向床头袭来,向后看不见了。距离不太近,但也并不远,可她的每一根睫毛都一动没动。
从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太喜欢一个人,就会在一些毫无准备的瞬间,意料之外地突破某种看似脆弱的生理极限。不符合逻辑,不尊重规律,不科学,但也恰恰就是科学本身。就像现在,她直直盯着他的瞳孔,眼皮仿佛凝固了,连昆虫翅膀离她最近的一瞬间都没有眨眼。
在那里面,也许该有一些积攒了近十年的怨气吧,更甚是恨意。本就该有的。因为她曾经对他承诺过的事情都没有做到,十年前是她不要他了。
但也许是藏得太深,又或者那一潭盈盈湖光太过明亮,包裹着她,让她怎么寻都寻不到。
她只看到执拗。
不科学。科学本身。
最终她垂下头,放弃寻找,语调发颤。
“不一样。”
他没说话,也没动。
床垫硌痛皮肤,她缓缓收回手,摩挲自己的指腹。
“当初你答应过的,是不会让我再因为你而过敏,可这次即便我真过敏了,也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你。完全不一样的。”
她声音很低,细细柔柔的,大概是怕他发火,语气接近讨好,带着一丝谨慎,又有极少一点点委屈,盈碎发丝落在脸侧,因为脑袋垂得太深,所以纤细后颈的熟悉圆形凸起的小骨头又如以前一样轻而易举映入他眼里,他的目光停留在她食指指腹。
08公分。
“不行。”他想继续用冷冰冰的态度拒绝,可话音出口之后却多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沙哑。
最后一次。
她也盯着自己的食指。
再尝试最后一次。
脚还留在他怀里,药油早就已经擦好了,可他没放开,甚至还已经用没沾药油的左手掌心开始给脚踝周围的皮肤取暖。她也没收回。
最后一次。
闯入室内的飞蛾嗡嗡转了半圈,最终选择停在立在电脑显示屏顶上歇脚,翅膀竖成珍珠蚌的形状。她看到自己的手极缓地向前伸去,路过清凉空气,仿佛滑经薄薄的冰面,微微用力,直到食指指尖触到他的手臂。她低声嘟囔。
“求你……”
他停下动作,抬起眼皮与她对视。
她强迫自己不回避那灼烈目光,只是睫毛不争气地颤抖,呼吸停滞,指尖继续向前,但他的左右掌心都贴在她的脚上,她只能寻到手背,然后,像从前每次哄他或撒娇一样,异常流畅又自然熟练地在温热皮肤上轻轻刮了一下。
又一下。
……
但他却面无表情。
就像这不是她的手,或者那不是他的手一样的面无表情。
失效了么……也对,十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有效……太蠢了……她喉咙艰难吞咽,感觉已经无法再继续坚持,逃跑的冲动再一次升上心头。
可下一秒——甚至来不及抽回脚改变重心站起身的下一秒——床架发出突兀又刺耳的吱呀一声怒吼,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下意识向后躲,可脚踝和后颈同时被箍紧,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床垫上被一边向前平移一边折叠起来。成辛以猛地前倾身体,弓腰伏背,夹住她的左膝,衬衫领口抵上她的鼻尖,熟悉的气息骤然回归,昨夜那个似有若无的拥抱已然转到正面。可她本能地双手抵住他的肩,口中的挣扎声破碎狼狈。
“……疼……”
……
曾经,那些总是猖狂绕回来杀她的甜蜜曾经,他也喜欢从各个角度变着法儿咬她耳朵,但那时他的动作总是温柔的、宠溺的、缱绻的,不像此时此刻……一点儿不像……
被人类凶狠动作吓到的飞蛾扑翅逃走。方清月闭紧眼睛,全身僵硬。
太痛了……
坚硬的牙齿重重咬在上耳廓软骨上,以至于她甚至觉得一定得是被咬破了才会这么痛。即便手脚并用,她也推不动这座山,只能用指甲抓他露在外面的锁骨。抓了好一会儿,他才泄了力道,像狩猎得偿的猛兽收回牙齿,短暂松开一秒,再次贴上那白皙的软骨——
变成吻。
痛意消退,她脑海中重新闪过某天夜里的那只水母,带着浅浅烟草味道,湿润的触感由一个点蔓延开来,晶莹触角缓缓爬过她的耳廓,在耳垂上驻足,让她腰椎发麻,无法思考,手指卸掉最后一丝力气……
楼下似乎有加班的同事刚刚离开或才返回,几道浅黄车灯灯光堪堪一瞬晃进窗内,又倏地闪出去。一丝呜咽从她的嗓子里拼命挣扎,想闯开紧合唇关流淌出来,可周遭空气依旧寂静得如同最深最深的海底。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终于有一瞬,水母收回触角,凉意滞留原地,但她的手还是无措地抓着他,前额清晰感觉到他的温度。
“是你先惹我的。”
他的声音哑得可怕。
“……不是……”她喃喃开口,发觉自己的嗓子也仿佛被车轮碾过,睁开眼,便能看到咫尺之内的眸子,那里面有她自己的倒影和盈盈波光。
“是。”
浅金色光晕堪堪闪过,他的手轻轻将右侧的眼镜挂链挑起一点,指节抚上湿润眼角。
快要疯掉了……她好想他。
好想彻底扑进他怀里,好想用尽全力抱他吻他,好想做每一件曾经在梦里做过无数次的事,好想把这三千多天的锥心思念都痛痛快快宣泄干净……就一次,就这一次……如果真的有报应,那也是她主动的,都是她主动的……她没有能力再克制了……来惩罚她吧……就这一次……
她收紧手指,将面前的墨色衣领抓出几缕褶皱,鼻尖努力抵上他的。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
……
“轰隆轰隆——”
外面走廊传来极刺耳的拖拉声,像是大货车车厢轰然歪斜,洒出一地凌乱和震天响的回音。
方清月一惊,猛然回过神来,手脚同时后撤,只差一毫堪堪触上的唇慌乱退开距离。
成辛以没有松手,但也没追上来,两人就这么维持着别扭的半拥抱姿势,他沉默环着她的腰背,夹着她的腿,令她只能狼狈地趴在他手臂上,心脏跳得似要爆炸,隐约意识到他的胸口也在深深起伏。
二队深夜外出归来的喧哗人声沿着走廊外的灯光大肆闯入耳膜,其中最易辨的是姚澄亮的粗嗓门,哼哧哼哧骂骂咧咧,在训那个冒冒失失把东西弄洒的年轻警员。
骂声没有消失得太快,那些男刑警的脚步声反而似乎越来越大,姚澄亮骂了几句之后,大概是看到一队这边还亮着灯,竟然吱吱哇哇嚷着要找成辛以讨咖啡,听声音清清楚楚是在向这边走来。
这种情境下,他的温热呼吸还留在颈侧,她心虚至极,紧张到五脏六腑都搅了起来,生怕姚澄亮闯进来看到他俩,急忙咬紧下唇,用脚推他踹他。
下一秒却听到一声闷哼。
成辛以的脸突然深深埋进她颈窝里,腿不太自然地向外躲开,因为过于猝不及防,他力气又大,她险些被压倒在床上,急忙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眼镜镜片模糊一团,与此同时,又察觉到脚底异样的触感,缩了缩脚趾,才反应过来自己踩到的是哪里——
——她的脚原本就在他怀里,刚才挣扎暧昧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就落进了两腿中间,又猛地踹了一下……
……
姚澄亮走路快,这时已经跨进一队办公区,大步流星直朝他办公室来。她吓得浑身发僵,又怕他是真被她踩伤了要害,一动也不敢动。
“老成?老成?”
门外咫尺距离传来姚澄亮叫他的声音,可成辛以还趴在她肩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紧张得就快要窒息,脑子彻底失去运转能力。
门把手发出钝响——
但只是响了一下、两下……
旋转无效,姚澄亮打不开紧锁的门,起初还觉得奇怪,又隔着门叫了他两声,没听到动静,以为门内没人,一边吐槽成辛以不环保、人走了也不关灯,一边踢踢踏踏走了,还顺手把一队外头办公区的灯给关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