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猫爪咏春(2)
两个人一前一后杵在原地,一起沉默目送邻居阿姨走进楼栋的背影。良久,楼道口的感应灯熄灭,他低头扫了一眼她,又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一轮幽柔旖旎的下弦月,轻轻笑了笑,语调轻慢。
“怎么,还想再‘月下’一会儿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闷闷道。“我累了,要回家休息,你让开。”
“你先还给我。”
她别扭地拧过身子不看他。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面对她,往前走了一小步,背向路灯,影子压迫性地笼罩下来,比起十年前那个奶狗一般的招人喜欢的乖顺“小辛子”,气场远远强硬了不知多少倍。
“就算是黑历史,也不能不讲理吧,旧情人?”
……黑历史。
她眼角又抽了抽。
不想再跟他纠缠,她索性不管不顾,硬着头皮,也不理会刚才的尴尬,直接用蛮力推了他一把,从车门和他的高大身躯之间硬生生埋头挤过去,一溜烟儿跑进楼栋里。
成辛以没硬留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贴布,那边缘的皮肤上还残留一点她手指的温度。他嘴角勾了勾,抬头转身,迈开长腿,跟上去。
电梯刚刚载着章阿姨上八楼,还没下来,所以她没去电梯口等,径直跑进安全通道里,开始吭哧吭哧闷头爬楼梯。
无比熟悉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几米远响起,亦步亦趋,稳稳当当地,跟着她。
和那天半夜在漆黑画廊一样的节奏。
……这么熟悉的节奏……
……那晚她怎么就没认出他的脚步声呢……还傻乎乎地拿着瓶喷雾去以卵击石,结果被他扭了胳膊……
她闷闷爬楼,左手依然攥得紧紧的……
跟身后的节奏比起来,她的步子凌乱无章得多。声控灯一层接一层亮起来,又一层接一层熄灭。他始终没停,不急不缓,稳稳当当,跟她保持着七八节台阶的距离。
爬到四楼,拐了弯,她在四楼半的台阶上停住,侧头隔着折返的楼梯扶手,用力瞪他。
她体力一向算不上好,再加上被他势在必得地跟了一路,这会儿又气又累,已经有些喘了,可他却面色如常,呼吸平稳,一点儿疲累的样子都没有。
见她停下来喘气瞪他,成辛以也停下来,一脸坦然地看她,气定神闲,甚至还微微挑了挑眉。
……
那种不知源头的别扭又酸涩的感觉又浮上来。
十年了,他变化那么大,皮肤比以前晒得黑,肩膀比以前宽,胡渣比以前硬,气场也比以前沉稳强势得多……可即便是这样,当他站在下面的台阶上平视她,按照他自己的节奏默默跟着她黏着她,看似没打扰、存在感却强烈得不可置信,见她微恼就得意地挑眉……那副模样,竟然和遥远记忆里的最起点……那个整天追着她不放的那个阳光开朗、意气风发的“成”皮糖完全重叠了起来。
仿佛是一片旧日的残影,映在了如今她再次触手可及的那副身体上、那张脸上、映在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里。
声控灯熄灭,他的瞳孔像在黑暗中倒映波澜的闪烁湖光。
她放在包带上的手指慢慢收紧,感觉眼眶有点热,慌忙别过脸,放定心神,不去看面前三十二岁的成辛以,也不去看残影中十八岁的成辛以。
跺了跺脚,楼道里恢复一片大亮,继续闷声向上爬。
他瞥一眼她的手,不动声色继续跟。
安全通道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人一忙一缓的脚步声,楼层间的灯光周而复始,明暗交替,如同无声无息的起伏海浪。
终于爬到八楼,她气喘吁吁地用包着纱布的手去打开包翻钥匙,可力道一时没控制住,扯得有点痛。她皱了皱鼻子。
人总是会这样,越急着找什么东西,越容易找不到。她背的是个链条小挎包,心里别扭着,加上右手受了伤、左手还攥着拳头不敢松——两只手都不顶用,这会儿竟然就怎么也翻不到钥匙,越气,动作就越乱,结果一不小心就把包里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洒到了地上。
“哗啦”声异常响亮地回荡在整层楼厅里。她板着脸,听着那熟悉的步调节奏慢慢靠近,在他欲俯身之前抢先蹲下,自己闷闷把散落满地的狼藉一件一件地捡起来,但动作总归没他快,钥匙被他先拿到手。
等她再站起来,他已经轻车熟路地帮她开了房门,又稍稍拉过一点她的包,把钥匙重新放好,轻轻扣上搭扣。
那一声清脆细小的“咔嗒”声仿佛是一连串催眠手法中的固定环节,紧随而来的,房门如帷幕,徐徐敞开一道缝隙,内里洞穴一般的漆黑张开嘴等待她。
身前身后都是相似的寂静。应该是要直接送客的,拒绝旧情人再继续逗留在家门口,切断在楼下那一瞬间险些冲破的暧昧……可他开门的动作就如同一卷手动翻页的小册子,她的脑海中开始不由自主去与前天夜里的未知景象逐帧一一对应,去想象当他抱着她送回卧室、凶巴巴说要把她从八楼扔下去时,会是怎样的画面……
赶他走的话就这么随着想象力生生梗在喉咙里,像一根固执而沉默的鱼刺,无声无息拦着路,拗着不肯动了。
……
极慢极慢的,她低着头,一寸一寸无声拖着脚步,把身体从他旁边挪走,挪进面前的黑暗中,手背搭在门把手和门板中间,摆足一副随时可能将他关在门外的虚张架势,转头。
他的左手食指还在她挎包的链条上轻轻勾着,像是忘记要收回来。她往里拉一寸,他就跟着向前抬一寸,既不拦,也不放,如同缠在链条上的一株藤蔓。然而离得近了,借着走廊感应灯懒惰而明亮的光线,她总算可以看清纱布的颜色,不是泥垢,是紫红色,有些许血渍和肿胀。
问题病患。
不遵医嘱。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困在原地,胸腔呼出一口气,终究失去再挣扎的精力。包链离开肩头,她松开门板,转而面向房内门边的玄关柜。
消毒。她只是需要给他消毒、再重新包扎,然后他的手也许就可以尽快好起来。
没人开灯的室内一片漆黑。她听到他在背后迈了一步的声音,听到他轻轻合上了房门。
之后,浓雾一般毫无缝隙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寂静一并向她袭来,可那无比熟悉的温热气息就在她身后,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似乎比在室外时还要更低了一些。
“为什么不愿意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