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泪的白鹤(2)
起初,瞿雯文的余光瞟到一个高大魁梧的平头男人携带着浓重烟味走进会议室,又听到施言和曲若伽抬头叫对方“头儿”,便以为刑警队长就是面前这个邋遢至极、宽肩粗腰的健壮老男人了。可是那老男人仅仅是扫了在场三个人一眼,蠕动厚厚的嘴唇,把口中叼着的牙签取下来丢进垃圾桶,就摇头晃脑从门边走开,直奔角落去了,在那之后,她才看到站在后面的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正在看手机,左手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打字,眉头皱得很紧,脸色寒如冰霜。直到先进来的男人坐下来了,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毫无停滞,直直落到她身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瞿雯文只顾着看那个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擦眼泪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的目光明明淡漠疏离,严厉又敏锐地审视着她,却令她感觉到自己的椅座突然变得热了起来。于是,她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先站了起来,没有挪开视线,仿佛他的目光带着某种黏性,把两个人的视线连接在了一起。
但这很不寻常。
控制肢体是她的长项,她不该这样失控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男人走了过来。
“瞿小姐是么?”
他的音色和眼神一样疏冷,带着一丝沙哑,可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快了。
“……是。”她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很轻很轻,她甚至怀疑男人是否听清。
但对方并无半分迟疑,在她对面的年轻男警官身边坐了下来,继续冷淡道。
“请坐。”
“……谢谢。”
瞿雯文回答得很小声,而且重新坐下来之后,有意识地偏了偏头,将自己最完美的左边侧脸稍稍偏向男人,抬手将一缕发丝挽至耳后。她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多年舞台表演的丰富镜头经验驱使着,仿佛预感到有极重要的镁光灯即将聚集到自己身上似的。她知道自己的哪个角度最吸引人,甚至能精准到具体的度数——一点钟方向,斜角三十。她有最完美的眉形、柔和的眼窝、妩媚的泪痣,这些常常能令大部分成年异性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些时间,有些是几秒,有些更长点,还有一些,甚至会像刚来刑侦大队时遇到的那个年轻警察一样,冒冒失失撞到门柱。
然而,此时面前这个男人,却像早就看惯了这类面容似的,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或怜惜,只是蹙眉看了一眼施言刚做的记录,再次直视她,神情依然冷峻如铁。
“我是这桩案子的负责人成辛以。”
自我介绍的语气也和神态一般刚硬,她突然觉得,如果面前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他的语气也不会和现在有半点变化。
“您好,成队。”
她把声线再次压低,柔弱得像是一片绸缎。下一秒,目光突然被他搭在桌上的手吸引住。
是极修长的一只手,指骨线条接近完美,但掌侧却有一大片颜色偏暗的紫红,甚至还隐约可见未干的血痕。
“令尊以前喜欢运动么?”
“……啊……”她抬头,又对上那双澄黑的眸子,猝然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她需要把手中的丝帕捏得紧紧的。
对面的黑眸从她的脸上扫过,然后,男人极平静地把自己带伤的手放回桌子下面,挪出她的视线范围。
她平定心绪,想了一下,才小声回答。
“……挺,挺喜欢的。”
……怎么会这样……瞿雯文自诩从不是一个过分注重外表的人。做她这一行,见惯很多外表条件优秀的异性、很多好看的面容和身材,可这个男人,却似乎有一种沉默而不着边际的魅力,让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忘记矜持,忘记对生死不明的父亲的挂虑。
但男人似乎并不满意她这个回答,见她没有细说,又从电脑屏幕中半抬眼皮,睨了她一眼。
她这才马上回过神来,细声补充道。
“我爸爸以前很喜欢打网球,偶尔也会打打保龄球,他还有很多一起打球的朋友,以前常常约着出去玩。”
“别的还有么?”男人继续问道,目光凌厉。
她低头认真回忆了一会儿。“我记得,爸爸以前空闲时也会去游泳,我在家休假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叫我陪他一起去,但我一次都没去过。现在想想,要是多陪他去几次就好了,也算是多尽了些孝道。”
“为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男人,不太明白他问这话的用意。
男人眉心的褶皱更紧了些,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可却一点儿也不难看,反而更为他添了些成熟性感的味道。
“为什么不去一起游?”
瞿雯文避开他的锋芒视线。
“因为……我平时练舞比较忙,即使是休假的时候,也需要每天练够时间。而且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溺过一次水,虽然后来在国外也学会了游泳,但我妈妈一直不放心让我去游,我也不想让她平白担心。”
“溺水时令尊在场?”男人问。
“呃……具体情况我记不太清了,那次溺水时我还很小,大概七八岁左右吧,当时还生了场病,总之印象很模糊。”
她想问这与案件有什么关系,但视线落在男人立体精致的鼻梁和眼窝的细纹上,就没开口,只是又向桌下他左手的大约位置又望了一眼。
男人倒没再继续问下去了,身子向后仰,靠到椅背上。
“老赵来过了?”问的是那位姓曲的女警官。
后者答道。“嗯,瞿小姐刚到他们就过来了,现在已经回去有一会儿了。”
男人点点头,看了看表,又看向瞿雯文。
“本案发现的死者身份,dna鉴定难度较大,暂时还没有确定的结论,所以我们只能通过一些侧面特征先做排除。目前为止,暂时无法排除……”
话说到一半,被一阵敲门声打断,身穿白大褂的徐墨探了个头出来,略抱歉地小声叫道。
“成队?”
男人看了看他,转而跟瞿雯文道了声“抱歉,稍等”,就起身出去了。
——
询问室门外。
“成队,结果出来了一组,目前碎骨中已经可以确认至少有一组与瞿雯文成立亲子关系,但全部的结论还要再等省厅那边的回复。”
徐墨只是结论的口头搬运工,书面报告甚至都还没时间赶出来,只因为死者家属正好在场,拿到热乎的数据,他便赶快拔腿跑过来通知一队。
“这么快?”
成辛以有些诧异,几秒前他还在打算让瞿雯文先回家等消息。
“是啊!”徐墨觉得挺骄傲。
“说来既巧又不巧,都是方法医的功劳。她昨天晚上熬了一个通宵,今天白天也没休息,连午饭都没去吃,从早上熬到现在,列出了一根腿骨的数据。样本与瞿雯文的基因位点对比,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也就是说,虽然目前还不能保证所有碎骨都是同一个人,但至少能确定的是,这条腿,肯定跟瞿雯文是一家人。”
话音落地,徐墨觉得自己似乎看到成辛以的眉头反而皱紧了一些,他愣了一下,再仔细看一眼,那眉心就已经恢复原状了。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