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释心牙
“不要也别丢啊，姜老大你好好说话，别闹，这可是好东西…”
眼看姜老大说的相当认真，而且他一句话还把老和尚给说尴尬了，举着金牌的手都僵在了空中，我赶忙帮着打了个圆场。
“你喜欢啊？那归你了，和尚，送给他吧，他比我更需要这玩意儿，封光，把这东西拿去卖了，你人生第一套房子的首付就出来了，从此你就能过上月月还房贷，一还一辈子的幸福生活了。”
姜老大调侃完，我说道：“你管那叫‘幸福生活’啊？不是，姜老大你干嘛不要啊，老和尚一片心意…何况那神像脑袋砍也砍了，又装不回去，是吧？你要不收，佛祖会怪罪你的。”
我说完，姜老大有点哭笑不得的冲我说道：“你是提前被这老和尚收买了是吧？怎么净替他说话？”
我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佛门清净地，你别瞎说啊，连这寺庙我都是第一次来，花了我十块钱呢，你是不了解我的花钱习惯，十块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多，但要不是有正事儿不来不行，我真舍不得…”
说着说着，我忽然发现，光顾着跟姜老大斗嘴，都忘了老和尚还在一旁尬着呢。
于是我赶忙说回正题：“那啥，人家一片心意，真心要给你，你该收就收嘛。”
姜老大说道：“他真心给我我就要收啊？要是谁真心给我点啥我都要收的话，那我这辈子不用干别的了。”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我小声嘟囔的同时，姜老大已经冲着老和尚说道：“和尚，走吧，该干嘛干嘛去，我说了不会收，就是不会收。”
老和尚没走，也没收回举着金牌的手，只是缓缓说道：“不知姜施主可曾听过，地藏王的典故？”
姜老大说道：“我近些年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这种地步，地藏的故事，自是听过的，‘地狱不空，永不成佛’，便是地藏的执念，虽然功德已至大德境界，早该立地成佛，但为了度化世间所有恶鬼，愣是没要那虚名，说起来，这地藏却也是贪嗔痴三戒都犯了…”
姜老大看向无头地藏神像，继续说道：“为了一口气，硬是不成佛，是为嗔；世间恶鬼千万，竟妄想凭一己之力全然度之，是为贪；为了心中所愿，抛下一切天缘，是为痴，这样的地藏…”
姜老大挺不客气的刚说到这儿，老和尚很难得的忽然主动插嘴道：“岂不是与姜先生行走人间所做之事，几乎无有差别？”
老和尚刚说完，姜老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的眼神逐渐游离，有些呆滞的盯着无头的地藏王神像，沉默了下来。
说不清为什么，看着这一幕，我莫名觉得，我也该一起沉默。
于是我就假装自己中了葵花点穴手，呆立当场，一动不动。
许久，直到又一声钟声响起，姜老大才仿佛终于回魂一般，转身看向老和尚，说道：“和尚，你赢了，东西我收了，封光，帮我接一下。”
“啊？哦，好。”
听到姜老大终于不再扯皮，接受了老和尚的礼物，我赶忙听话的伸出双手，从老和尚手里把那个金牌接了过来。
一拿到手里我才发现，这玩意儿不愧是金子做的，实际份量比看上去重多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和尚双手合十，像是终于解脱一般，念了声佛号。
姜老大盯着老和尚，又说道：“和尚，你刚才说，这东西能助我渡劫飞升，对一个活人来说，这四个字，可不是什么好话啊。”
老和尚悠悠说道：“可姜先生你，本也不是凡人，不可同日而语。”
姜老大想了想，有点不要脸的说道：“你说的倒也对。”
“师兄！”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老和尚跟姜老大的事情刚落地，远处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喊声。
我寻声望去，是一个同样一身黄色僧袍，目测却只有十六七岁，看起来清秀又充满灵气的光头小和尚。
随着喊声，小和尚便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近前，他才冲老和尚说道：“师兄，马上就要开饭了，今天的午膳有您最爱吃的红烧鱼，找您半天了，咱抓紧吃饭去吧，对咱们修行的人来说，这可是大事啊。”
“师兄？”姜老大有些纳闷的重复了一遍。
“红烧鱼？”我相当纳闷的也重复了一遍。
老和尚冲姜老大解释道：“出家人只看辈分不看年纪，心牙师弟虽然尚在年幼，但天资聪颖，颇有慧根，深的寺内前辈高僧喜爱，所以辈分自是不低。”
姜老大调侃道：“既然他辈分不低，那就说明，你辈分不高呗？”
老和尚没接姜老大的调侃，而是转而又冲我解释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红烧鱼，贫僧确实爱吃。”
“呃…”
听到老和尚说的这么诚恳，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嘴了。
还好，老和尚也没等我说话，就自顾自又说道：“师弟，与二位施主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小和尚看看姜老大，又看看我，一本正经的说道：“两位施主好，贫僧释心牙，江湖人称心牙大师，道儿上兄弟给面子，管我叫一声牙哥，看来二位也不是一般人，既然这地藏头像所化金牌在这位施主手里，想必您就是我师兄等了一辈子的那个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施主您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有如此天大机缘，贫僧真是十分羡慕，对了，敢问施主，您知道现在的金价行情不？”
“人不可貌相…小和尚你真会夸人…”
我相当无语的说完，老和尚说道：“心牙师弟，莫要调皮…二位施主，你我之间，今日之机缘只在此处，贫僧便就此别过，若还有缘份，他日再见。”
说完，老和尚双手合十，冲姜老大和我分别深施一礼。
姜老大微微点头，我认真的还了个礼。
礼毕，老和尚转头便走，走的仿佛跟我和姜老大完全不认识，对我们俩人，以及我手里这块两三斤重的金牌，丝毫没有留恋之情一般。
我正在心里感叹，这得道高僧就是厉害，小和尚释心牙也已经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对老和尚说：“师兄你可真行，食堂一有红烧鱼你走路都带风了，这要没外人在，你不得飞起来？”
老和尚悠然的说道：“师弟莫要调皮…”
小和尚又说道：“师兄，既然这俩人已经来了，那按说好的，我岂不是也该重入红尘，在…”
说到这里，两个和尚已经走远，我什么都听不清了。
眼看周围只剩下了我和姜老大两个人，我就没再拘谨，把那块金牌对着太阳举了起来。
“这真是金子做的啊？纯金？几k的？做工也挺值钱的吧？要是拿去拍卖，比直接卖给金店更合适吧？”
我正在嘟囔着，姜老大笑道：“傻小子，这又不是纸币，你特么对着太阳还能看出它是真是假？”
我尴尬一笑，把金牌伸向姜老大，说道：“那，给你，你说你真是的，老和尚一番心意，这年头，不花钱的好事多难得啊？你说你客气啥？”
姜老大说道：“天下没有不花钱的好事…话说回来，这老和尚与我之间，确实有些渊源，只不过他自己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啊？”
我没太听懂姜老大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老大却没打算解释什么，他转而指指他自己的眼睛，又示意了一下我的眼睛，问道：“刚刚那人打的？”
我点了下头，姜老大说道：“下次记得还手。”
我有点尴尬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没还手，主要是当时那个情况吧，他…”
姜老大打断我道：“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跟你动的手，只要他动了手，这就是你必须还手的理由，明白？”
“明…明白。”
看出了姜老大不愿意听我的解释，我也没勉强，自觉的闭了嘴。
沉默一阵，姜老大说道：“你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不用上班啊？”
我指了指往生殿内，说道：“我主管…就刚才你吓跑那人他的哥哥，去世了，我今天过来…”
我刚想说，我今天是来看刘主管的，但忽然又想起，我今天来的真实目的，可是来抓凶手的。
唉，司惊鸿在那边一搅和，姜老大在这边一搅和，搞的我都把正事忘干净了。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我确实没发现跟那个光头有关的任何痕迹。
光头？寺庙？哎？杀刘主管的人，不会其实也是个和尚，平时都躲在这寺庙里吧？
想到这里，我顿时有些兴奋。
我一直都知道，这座寺庙不是什么正经清修之地。
毕竟要是纯为了修炼而建庙的话，就算不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那也不应该建在交通与经济同样发达的市中心啊。
那这里的和尚，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别的不说，就刚才那个看起来格外仙风道骨的老和尚，不也没严格遵守清规戒律，平时还吃鱼呢嘛？
连他都这样，其他年轻和尚随手就敢杀人，似乎也很合…呃，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很合理。
毕竟这里这些和尚的生活质量都挺好的，听说他们收入也不低，过得这么幸福，根本没杀人动机啊。
总不能就是为了帮寺庙多赚一个往生位的钱，就随机杀人吧？
这更不可能了，法律又没有规定，人死了必须来这里搞个往生位，他们不可能因为这杀人。
所以…是我想错了吧？那个光头跟和尚没有关系吧？
“喂，喂！想啥呢？”
似乎是看到我有些走神，姜老大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说道：“没事儿，那啥…呃…哎，对了姜老大，您刚才真够厉害的，一个电话就搞定刘主管他弟弟了，牛！”
姜老大说道：“对付他，这足够了。”
“那冒昧问一句…”我说道：“您既然这么有本事，刚才干嘛不一个电话直接让他领导把他开除了啊？您是不知道，那个货仗着有现在这工作岗位，平时那叫一个狗仗人势狗眼看人，要多讨厌就有多招人烦。”
姜老大缓缓说道：“老话常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跟他没那么大仇，并不是说，一个人有能力轻易踩死一只蚂蚁，那这人见到蚂蚁就必须踩死。这里毕竟是佛门清净地，蝼蚁尚有一线额外生机，何况他好歹也是个人呢？更何况，若是夺走了他的工作，他哥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开心。”
听完姜老大的话，我说道：“我去，合着您跟这儿没少听啊？我跟他弟的对话，您不会都听去了吧？”
“怎么说的好像我故意偷听似的？这不也是赶巧了嘛？今天我也是闲着没事，心血来潮，来这寺庙逛逛，大老远听着声音挺耳熟，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熟人，就多听了一会儿。”
姜老大说完，我说道：“哦，原来是这样…”
姜老大指指往生殿内，说道：“听你俩刚才聊的那意思，你这领导，也挺年轻的，怎么死的这么突然？”
我说道：“说来话长，他…是被人杀死的，我今天其实也是得到消息，说…”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笔记本上的‘保密’二字，于是便没再说下去。
还好，姜老大这人好像没什么好奇心，我不说话了，他也不追问，而是说道：“按咱们滨海城的规矩，死者为大，虽然你这领导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既然已经死了，就等于至少大你一辈，你来都来了，去，好歹按咱们滨海城的规矩，给你领导行个礼。”
“啊？啥礼？啥规矩？”
我问完，姜老大笑道：“真幸福啊，能问出这问题，看来，你以前的人生中，还没遭遇过生离死别一类的事…按咱们的风俗，神三鬼四，去给他磕四个头。”
“磕头啊？行吧…”
我举起手中金牌，冲姜老大说道：“那，你的东西先给你，我…”
“都说了死者为大，我还活的好好的呢，我的事你着啥急？赶紧先去磕头去。”
姜老大有点不耐烦的催促完，我撇撇嘴说道：“你是嫌这东西沉啊你？行吧，那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我转身进店，走到那一墙密密麻麻的往生位前，找到属于刘主管那份，蹲到地上，拍打了一下刘主管弟弟刚刚坐过的那个蒲团上的灰尘，这才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神三鬼四。
四个头磕完，抬头再看向刘主管的往生位，我忽然觉得，我仿佛真的完成了一场告别。
刘主管，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一时伤感，我跪在蒲团上发了会儿呆，回忆了一会儿刘主管的过往。
好简短的一生啊…
片刻，我收拾好心情，重新站起身，一转身却发现，姜老大又不见了。
“姜老大？姜老大！”
我喊了两声，冲出往生殿，左右看看空旷的寺庙，自言自语道：“靠，回回都这么神出鬼没的…老和尚给你的金子还在我这儿呢，跑啥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