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高疯子病卧窝棚

    第六十二章 高疯子病卧窝棚

    在两河口场外的北山脚下，有一个用包谷秸杆搭成的窝棚。

    一堆柴火熊熊的燃烧着，火苖蹿得老高，就像从人的头上喷射出的鲜血一样。一忽儿，那一根根柴草又像是燃烧着的“乌木”，骤然间，“乌木”腾空而起，变成两条火龙，向他扑来。他被惊醒了，又觉得被火烤得浑身发烫，他努力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想离那堆柴火远一些，可是身体却一点也不受他的支配，硬是挺在那里不能动弹一下。他热得难受，真想喝一口水，身边却没有一个盛水的东西，葫芦、竹筒、破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就是抓不住。他失望极了，心想，就是吃一口雪也好呀！他又看见了漫天大雪，像是在河边的芭茅丛中，又像是在谢家的大门外。好大的雪呀，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啥子也看不见，冻得他全身一阵阵的发冷。他尽量地蜷着身子，想使自己暖和一些，可是寒风却是一个劲地往他脖子里钻。

    “高疯子！高疯子！醒醒！”朦胧中，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就是睁不开眼睛，看不见是哪个。

    高疯子只觉得渴得难受，他一个劲地大声叫着：“水！水！”

    一个竹筒凑在了他的嘴边，他感觉到了水的清凉，就是喝不到嘴里去。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猛地抬起来，一股冰冷的水倒进了他的喉咙，他不由自主地“咕噜、咕噜”吞了下去。他开始感到不热了，可一忽儿浑身又是一阵阵的发冷。

    他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高疯子！高疯子，快点起来！”

    他似乎记得，就是喊他的这个人，前天晚上把他带到这个四面透风，冻得他苦不堪言的窝棚里睡了一天一夜。

    在除夕的那天晚上，高疯子冒着大雪离开谢家，连夜向山下跑去。他到两河口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他在马家的大门口，看到一群讨口子围在那里。他上前一打听，晓得他们是等着看“耍龙灯”、“舞狮子”，向马家讨拜年钱，他也就混到那群讨口子中间去凑热闹。

    在锣鼓喧天声中，高疯子挤在人群里，突然看见了谢承治和翠莲坐着滑竿，停在了马家的大门口。高疯子暗叫一声：“糟了！”就悄悄地退出人群，独自一人向两河口场外的破砖瓦窑跑去。

    破砖瓦窑在两河口场外二里外的山脚下，那里地处偏僻，冬天背风，夏天凉快，又无人管辖，正是两河口的讨口子们聚会的好去处。高疯子到了这里，挤进一堆讨口子中间，从柴火堆中刨出一个烤熟了的洋芋，灰也不吹，皮也不剥，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头天晚上他在谢家海吃、海喝了一顿大鱼大肉，结果又在谢家的门口吐得一干二净，现在肚子里面早已空了，吃起洋芋来比昨天晚上在谢家坐“上八位”、吃“年夜饭”还要香甜。

    “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自古道：‘讨口子烤火：有个先来后到’嘛！”一个比他先到的年轻讨口子，身上背着一个装水的竹筒，坐在柴火堆边，逮着破棉袄上的虱子。他突然看到一个驼背子，走拢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柴火灰里刨出一个洋芋，拿起来就吃。他气愤地把破棉袄往地上一扔，厉声地喝斥他道：“你为啥子问都不问一声，拿起就吃？”

    “咦！老子高疯子，天生就是吃的百家饭！老子走南闯北吃白食，问过哪个？老子昨天晚上，在金溪坝的谢府坐‘上八位’、吃‘年夜饭’，也没有问过哪个，今天吃你一个烂洋芋，老子还要去问谁？”高疯子把手中的半个洋芋喂进嘴巴里，又拿起一根干柴棍，在火堆灰里刨起来。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高疯子？”手中拿着打“莲花闹”用的竹板，外号叫“狗儿”的讨口子好奇地问他：“你昨天硬是到谢家去坐了‘上八位’？吃了‘年夜饭’？”

    “难道还有假！”高疯子头也不抬，洋洋得意地回答。

    高疯子在讨口子中间，向来做事毫无章法，有时难免被人瞧不起。他为了扬威立万，曾经夸下海口，他要到谢家去坐‘上八位’、吃‘年夜饭’。众讨口子听了，只当他说的是一句疯话，没有拿他当回事。有时候，讨口子们吃饱喝足了，爱拿这一句话来嘲笑他，时间久了，差不多大多数讨口子都晓得了他夸下的海口。现在，狗儿突然听到他这样一说，顿时对他好奇起来。

    那个逮虱子的年青讨口子听了，却不相信他说的话，奚落他说：“昨天晚上才坐了‘上八位’、吃了‘年夜饭’的高大爷，今天咋个吃起洋芋来，比我这个饿了几天的小叫花子还要‘饿怂’（嘴馋、饿的发慌的意思）呢？”

    高疯子听了，暗自嘀咕：“他是不相信我昨天晚上到了谢家，在那里嘲笑我呢！”他不仅不恼，还洋洋得意地反问他：“咋个！不相信是不是？实话对你说，你高大爷我，昨天不仅是到谢家坐‘上八位’、吃‘年夜饭’，而且还是谢家打开中门，谢老太爷亲自迎请我进去的呢！”

    “真的呀？”众讨口子们听了，顿时来了兴趣，大家纷纷惊奇地问他。

    高疯子得意地盯着大家，添油加醋的把他头天晚上大闹谢府，谢老太爷亲自迎接他进中门，以及他进去坐“上八位”、吃“年夜饭”和见过的“十大碗”，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听得讨口子们馋涎欲滴，嗟吁不已。

    高疯子正在讲得兴高采烈的时候，一个中年讨口子却对他嗤之以鼻地说道：“你娃儿要小心吃得进去，屙不出来呀！”

    中年讨口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说中了高疯子的心病。他之所以冒着大雪，连夜跑到两河口来，就是晓得自己惹下了天大的祸事，他猛不丁地听见中年讨口子这样一说，就感到六神无主了。他心中有病，又不敢说出来，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蔫了”，怔怔地望着中年讨口子，说不出话来。

    卫武全一心想让高疯子为自己所用，担心他惹下的祸事会殃及无辜，就好心地劝他：“你还是出去避避风头吧！”

    高疯子心中有鬼，也担心谢家和李家山人找到了他的头上，却又苦于没有一个去处。他无可奈何地说：“天下之大，哪里有我安身之处呀？”

    卫武全见高疯子上钩了，就趁热打铁地对他说：“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暂避几天，日后再做打算。”

    高疯子想了想，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便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