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此刻的魔鬼沼。
上空布有结界, 雨落不下来。
听着轰隆雷音,漆脑海中涌动着狂风暴雨。
最近这阵子,他的心境乱了一次又一次。
还没能将阿七、天阙府漆、神族剑灵这三个身份关联起来。
如今又变成了窃取燕澜神力源泉的贼。
他恍恍惚惚, 已经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漆红着眼眶问剑笙, 也是在问他自己。
剑笙苦笑了一声“一颗棋子。一个追波逐流,只懂得怨天尤人的废物。”
漆苍白的双唇微颤。
燕澜已经回去很久了,剑笙终于从地上起身, 看向漆“孩子, 你无需自责, 对不起燕澜的是我们,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你长成这般废物模样,浪费了他的神血。”
漆无力的争辩“谁想要了是我求着要的吗”
剑笙不与他争执这些, 只说“我为一己之私, 遭人利用, 造成如今的后果, 我痛恨自己, 唾弃自己, 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可是, 在救活你这件事上,我永远不后悔,哪怕你是个废物,我也要救你,谁让你是我的儿子呢。”
漆望向他湿润的眼睛, 又想起梦里他温暖的手,心脏如被紧攥,险些也跟着落泪。
剑笙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朝着后方浓雾拂了下衣袖。
缭绕的雾气逐渐散去。
恍惚之中,漆看到一道模糊身影。
那身影逐渐形成清晰轮廓,他愣怔着喊了一声“师父”
被困在阵法之中的无上夷,此刻正处于震惊的状态。
震惊到双眼有些呆滞。
“你都听清楚了”剑笙设下的结界,能够阻隔无上夷向外传递声音,却不阻碍他的耳识。
嘲笑完自己,剑笙终于可以嘲笑无上夷,“你也一样是颗棋子,你当年接下的不是责任,是我巫族残害神族的证据,你守护的也不是苍生,是我巫族的野心啊,天阙府君。”
无上夷面色惨白,摇着头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
“确实很难相信。”剑笙当年知道真相时,何尝不是这般震惊。
大荒时代,先祖们深受九天神族信任,秉性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神族离去之后,至五千年前,巫族对这世间门的奉献牺牲,也不会是作假。
谁会相信,五千年里,竟一步步错到现在的罪无可恕。
剑笙拢起手“以神血改造人身之事,超出你理解的范畴,遭受欺骗很正常,但你竟会被他们三言两语蛊惑,为了他们口中的苍生正义,逼死无辜可怜的阿拂,逼死你恩师的女儿,我是真的无法理解我拦着你,点了你几次,你依然死不悔改,你说你傻不傻,你可笑不可笑”
剑笙先笑了,“他们就是要你滥杀,要你一错再错,要你回不了头啊,懂了吗”
无上夷闭上眼睛,以颤抖的手,捏着自己的眉心。
下嘴唇被他咬出了血。
无上夷倏然又睁开双眼“不对”
剑笙看他的目光透着可怜“哪里不对。”
无上夷指向漆“他既然不是剑灵,不需要阻断神君降世,你从我手中偷走他,为何要在他识海里塞魔元碎片”
剑笙摇了摇头“不是我放进去的,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识海里有魔元碎片。但这不难理解,人类哪里能够承受住神力源泉,五千年前,我族第一个下手的先祖,那个混账东西,融合之时,直接就爆体而亡了。我猜,放置魔元碎片,能够起到一定的对抗作用。”
改造的人选,也换成了婴儿。
婴儿心境纯粹,漆还疾病缠身,神力源泉的怜悯本性仍在,对抗也会转淡。
无上夷脸上一片灰败,该怀疑之时,他不曾怀疑过。
如今拼命找被欺骗的证据,反而找不到。
剑笙见他周身积蓄着力量“我没骗你,这法阵连着五浊恶世的大门,你硬闯,门会开,人间门必将大乱。”
无上夷快要被他逼疯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一边说谎话瞒着燕澜,一边又隐晦的提醒他。将我困在这里,是为了让我了解真相,分明想让我去帮燕澜,却又继续困住我剑笙,你怎么那么矛盾,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剑笙沉寂许久,说了声“我不知道。”
他从袖笼中,摸出一枚阵令。
“儿子。”剑笙将阵令扔到漆面前的地上,“放不放他出去,你来决定吧。”
漆低头,看着那枚阵令。
他的脑筋此时浑浑噩噩“什么意思”
剑笙和他讲明利害“你不放无上夷,稍后等族老会将燕澜审判为怪物时,你去帮忙对付燕澜。随后回去天阙府,以你的半神之躯,接管天阙府,再加上巫族和纵横道的运作,从今往后,你将立于这人间门最顶端,受万世景仰。你传承的子嗣,也同样具有神力,我巫族又可享数万年的辉煌。”
又说,“你若选择放了无上夷,大概有两种后果。第一种,无上夷未必能救下燕澜,活着离开万象巫。即使逃走,他的恩师乃是大荒怪物,谣言四起,一样能令他声名狼藉。但这意味着你将与巫族为敌,与你的种族为敌,族老虽然不会伤害你,却一定会想尽办法控制你。以你目前的能力,以及对神力浅薄的运用,很难逃开他们的控制。”
“第二种后果,万一巫族亡了,你再无后盾,且残害神族之事传出,你身为窃夺者,从今往后,你该怎样自处,何去何从”
“事关重大,仔细问清楚你的心,彻底想通透了之后,再做决定。”
刑罚堂,众人已经等待了很久。
大雨之中,一名护卫匆匆跑来,报“大祭司,少君身体不适,在圣女的陪伴下,先回寝殿休息去了。特令属下前来禀告,三长老偷盗宝物一事,疑点重重,少君不赞成现在行刑,少君说,待他身体好一些,将会重新审问,且天阙府漆公子已经同意。”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三长老依然是又欣慰,又叹气“糊涂啊。”
监刑长老皱眉看向上首的大祭司。
大祭司一言不发,缓缓站起身,去往后堂。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眨眼的功夫,大祭司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什么意思”
“听少君的话。”
大祭司沿着连廊,往自己的宫殿里去。
拐弯时,身后倏然多出一名男子,行礼“大祭司”
大祭司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回去告诉族老们,再给燕澜一点时间门。”
那人道“事已至此,再留着少君,已经无法给我们带来益处,反而是个祸害,趁他尚不知情,漆也在,当断则断”
大祭司只道“姜拂衣来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会劝劝他接受种族的瑕疵也不一定。”
那人叹气“少君的性格,您是最清楚的,幼年时,无论我们怎样引导,他都能将强大的神格心魔压制的密不透风。哪怕骗他说将有亡族危机,他也只是急躁了几天,很快就缓了下来。”
大祭司道“姜拂衣不一样,燕澜此番出山,会被污染的那么快,有她的一部分原因,他会听她的话。”
神族不是不能动心,也并非不能产生类似嫉妒的情绪。
只是动心和嫉妒,都会令心境动摇,浊气更容易入侵神族的灵魂。
神族诞生于九天清气,灵魂无垢,最怕污浊。
后灵境内的神血,除了储存力量,还承担着清洗灵魂的作用,才会被称为源泉。
没了神血,入侵的浊气无法清除,就算没有遇到姜拂衣,燕澜被完全污染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人再次叹气“大祭司,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且我们对少君已经仁至义尽了,在我族给他尊贵的地位,优渥的生活”
停顿了片刻,他的声音略带一丝警告“您究竟是想多给少君一些时间门,还是多给自己一些时间门接受”
大祭司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跟在我身边养大的孩子,我会心软难道不正常我们都是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人沉默片刻“我明白了,族老说以三日为限,希望大祭司以大局为重。”
姜拂衣扶着燕澜回到他的寝宫去。
已经被盯上了,万象巫方圆四处都是结界,想逃是逃不走的,而且燕澜现如今这个状态,也没有办法逃。
猎鹿和休容还在燕澜的寝殿门口,坐在屋檐下。
瞧见燕澜回来,休容先站起身,紧紧蹙眉。
和燕澜一起长大,休容也从未见过他这幅狼狈又失魂落魄的模样。
想上前,不知为何,心中怵得慌。
隐隐有种感觉,如今除了他身边的姜拂衣,他对周围写满了排斥。
燕澜经过他们身旁,目不斜视,一句话也不说。
休容忍不住“燕澜”
燕澜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却是看向坐在台阶上,没站起来也没看他的猎鹿“你知道多少”
猎鹿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撑着额头“不让你去,你非得去,我就说你接受不了,大祭司告诉我时,我这么没原则的人,当时都险些崩溃,何况你。”
燕澜心中有数了,族老是将猎鹿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所以早些让他接触这些隐秘。
目前为止,应该只告诉了他无名怪物那套说辞。
残害神族之事,猎鹿并不知情。
真好。
燕澜走进殿里去,等姜拂衣入内,他关上门,将猎鹿两人关在外面。
燕澜捂着眼睛,走到榻边,打算躺下来。
姜拂衣拉住他的手“等下。”
燕澜没有挣扎“阿拂,他们暂时不会动手,我休息会儿,等我有力气了,再告诉你。”
“原因不重要,总之除了我那几个还算靠谱的爹,谁来欺负你,我就打回去。”姜拂衣来到燕澜面前,解开了他的腰带,将他湿透的外袍脱掉。
又帮他擦头发。
燕澜站在床榻边,像个木偶一样,由着她摆弄。
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环顾这生活了二十年的寝殿。
殿内的所有东西,哪怕是一根蜡烛,都是他精心挑选。
忽然之间门,竟变的如此陌生。
衣架上就有新的寝衣,姜拂衣取了来,正低头帮他系腰带,一滴微烫的水珠,悄无声息的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不知是从燕澜湿发落下的雨珠,还是眼泪。
姜拂衣的动作顿了下,装作不曾察觉,没有抬头探究,等系好腰带,瞧见矮几上摆着熟悉的茶炉,转身去帮他煮茶。
等她端着一杯热茶回来时,燕澜侧躺在床榻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手边放着一本书。
姜拂衣知道是拿给她看的,便在床榻边的白玉台阶上坐下来。
厚厚的一本书,姜拂衣只需要看被他折起来的部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