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缰绳
长弓拉满,灵箭射向黑蟒,缠绕着澎湃的雷光。
“老祖,求您为东儿报仇!”王家家主看着那支箭双目通红地道。
王元梁没说话。
“老祖……”王家家主颤着声音又唤道。
王元梁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我还受着伤,怎么去杀他?”
王家家主声音一滞。
盯着一人一蛇的方向,王元梁目光阴翳。
空中那条黑蟒长达数十米,漆黑的色泽犹如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乌云,庞大得可怕。但许多七阶妖兽都能达到这样的大小,最令人忌惮的不是它的个头,而是它散发出的强大而阴冷的气息。
犹如弱小的猎物见到雄狮,一种与生俱来的威险感沿着脊背爬上来。
……他可是化神修士啊。
王元梁吐出一浊气,仿佛觉得示弱有些丢面子,又呵斥王家家主:“你那儿子平时做些什么混账事,你难道不知道?他成日里任性妄为,若不是你娇惯过头,也不至于惹不该招惹的人。”
谁不知道王家嫡子仗着家世张扬跋扈,他在外边欺男霸女惯了,进了秘境还不知道收敛,身边没有强有力的保护者,当然是早晚要栽跟头。
这一切都是王家自己导致的应有后果。
王家家主眼里浸满血丝,悲痛又瑟缩,原本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像是一瞬间垮了下来。
当然,他懊丧的不是没把儿子教育成守规矩的好人,只后悔进秘境后没保护好他。
“哈,你也不用失望,用不着我出手,此人也活不成了。禾雀马上就会被自己的契约兽吃了,届时王家的大仇自然得报。”王元梁又冷笑着道:“你我现在该担心的,是怎么从这只八阶木皇的手下逃出去才对。”
他痛恨于杀王家人的禾雀,但比起报仇,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至于禾雀?一个将死之人而已,甚至用不着他出手。
轰!那道渺小的人影陡然被大蛇从天空砸下,如流星般坠落地面。
大地剧烈震动,犹如一场激烈的爆炸,激起漫天的烟尘。
尘烟散去,只能瞧见地面上留下的巨坑,龟裂的坑底空无一物。
黑蟒在周围逡巡,没头苍蝇似的各个方向打转,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道人影。
它焦躁地用蛇尾用力拍打着地面。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清冷的声音淡淡在它头顶响起。
黑蟒立即要寻声去看,然而还没等抬起头,后脑陡然落下巨力。
万钧之力踩在它的七寸上,蟒头狠狠砸落地面。
黑蟒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用力抬起头,刚刚抬起一半,背后传来的力道骤然再次加倍。
砰!蟒头深深嵌入了土里。
这样大的力道足以砸扁一只七阶妖兽,对鳞甲坚硬的魅影吞乌蟒却造不成什么大伤害。
那双猩红的蛇目越发狂
躁,流转着急迫而混沌的深色,蛇尾一下又一下摔打地面。
……
这一幕与百年前发生过的事高度重合。
曾经的魅影吞乌蟒盘踞在一处深不可测的天堑里。元婴期的游凭声被数名敌人包围,打落悬崖……恰好掉进这条大蛇睡觉的巢穴。
足可见以前的游凭声就挺倒霉,他重伤坠崖,千里送菜,正好送到这条蛇的嘴边。
……过程就不提了,总之老话说祸福相依果然没错,当他血淋淋骑着黑蟒飞回崖上后,那些围攻他的人就反过来成了他喂蛇的饲料。
像他这样的体质,大概血也比常人香了点儿。那时候的魅影吞乌蟒就馋他馋得不行,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魅影吞乌蟒闻惯了他的味道,反而越来越想吃他。
从短暂的回忆里抽离出来,游凭声同过去一般坠在蛇身上,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他踩着光滑的蛇鳞,脚下要平稳得多。
刚才他试着引导魅影吞乌蟒去攻击十方笼尸草,结果这条蛇眼里只有他,只知道跟着他跑。中途他还从一株花瓣里剖出了徐宇还没被消化完全的半截尸体,扔进蛇嘴里也被它吐了出去,平日里爱吃的东西现在像是全都看不上了。
还真是专一。
那就只能……
带着些许不耐,游凭声啧了一声,“本来不想动的。”
他踩着大蛇的七寸蹲下来,手指细密地摸过脚下的蛇鳞。
处于幻觉中、皮糙肉厚的魅影吞乌蟒本该察觉不到这虫子爬过一般轻微的触感,在疯狂的摇晃里,它却好像忽然愣了一下。
下一秒,蛇身觉得痒似的晃动得更加剧烈,蛇尾几乎要将地面撞成碎片。
“别动……别动。”游凭声恹恹地道,“马上就好。”
他半垂着眼,白皙的手指一寸寸划过乌黑冰冷的蛇鳞,在七寸最中央的地方停下。
指尖一坠,精准刺入肉眼难辨的缝隙。
自然界里,强大往往与美丽相辅相成。那些蛇鳞光滑、坚固、锐利,精密的一片压着一片,完美地包裹着魅影吞乌蟒起伏有力的野蛮身躯。
这一刻,它无懈可击的铠甲却好似变成了不堪一击的豆腐块,被两根手指轻松探了进去。
黑蟒嗷的一声,疯狂扭动却没能甩开身上的人。
细长的手指缓慢抽出,勾出了一段红色的丝线。
丝线不长,似乎也并不锋利,仔细看时,才会发现其上的猩红是蛇血染就的。
七寸之处是蛇类最大的弱点,虽然对于八阶妖兽来说即使是这里也强韧无比,但当红线离体时,犹如体内最敏感的那根弦被拨动,它的动作陡然一滞。
随着红线抽出,混沌的思维神经仿佛也被抽了出去,眸底的晦暗如阴云被驱散几分。
震动的地面渐渐消停下来。
黑蟒如山峦起伏般蜿蜒在地面上,缓缓盘绕成圈,巨大的蛇目紧盯在从它背后跃下的游凭声身上。
尘烟消减的战场
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这是……在干嘛?”
“反噬的灵兽被控制住了?”
与蟒身相比,那道黑衣人影无比渺小,却如此惹眼。
他两根手指相抵,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轻轻一划,弹出几滴血液。
黑蟒瞳孔一缩,鲜血载着诱人的香气落入它张开的口中。
看着游凭声的举动,所有人都感到头皮一麻。
这是在干嘛?!既然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发狂的灵兽,躲开它还来不及,为什么还反过来喂它血?这是什么邪术吗?
——游凭声的确在迫不得已时,用过以血液提升契约兽实力的邪术,但他眼下只是单纯的喂了影几滴血而已。
“行了。”他说,“解馋了就去干活。”
从疯狂中回过神来的魅影吞乌蟒呆住了。
蛇身狠狠一震,蓦然高昂起来,比陷入幻觉时还要兴奋。
低沉的长啸响彻天际,庞然大物拔地而起!
“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目瞪口呆昂着头,惊愕发现那条黑蟒竟然还能变得更大!
完全体的魅影吞乌蟒出现,终于有人恍惚间认出了它的真身。
“它、它是不是某个上古凶兽?我好像在一本残破的古籍里读到过……”
他咽着口水,凶兽真身的名字堵在喉咙里不敢吐出。
巨大的蛇头擎在苍穹之上,猩红双目犹如嗜血的妖魔,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它居高临下看着十方笼尸草,张牙舞爪的八阶木皇居然瑟缩了一秒。
现在没人会怀疑这条蛇到底有没有八阶了。
……
在黑蟒挣脱幻觉后,藤蔓重新凶猛起来。
明鸾撑起一只防御法器,正盘坐在其中帮明媛净体,根本就来不及分神去管外界的变化。
两个女弟子紧紧围在两人周围替她们护法,惊愕抬头看着那条大蛇时,被窜来的藤蔓打得措手不及,一个女弟子被藤蔓拦腰捆住。
“小师妹!”她的师姐想要相助,却被一只十方笼尸草挡住,焦急不已。
“师尊……”她想要向明鸾求助,然而明鸾的心声全倾注在明媛身上,根本没工夫管她们俩的死活。
她咬咬牙,正要拼死上前,眸光忽然一亮。
夜尧如天降甘霖,在藤蔓的围困下救下了小师妹。
“谢谢……谢谢您!”小师妹惊魂未定喘着气,劫后余生,感激得差点儿落泪。
“不必多谢。”夜尧砍翻一只十方笼尸草,将小师妹搀回她师姐的身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魅影吞乌蟒身下的游凭声,目光又划过远处的王元梁,轻轻眯了眯。
黑风咆哮,砂石翻滚,山峦般的黑影隆隆压向地面。
狂风中,王元梁召唤出来的八角蝾螈瑟瑟发抖,仿佛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呜咽着趴伏在地面上。
“竟然还没死
……禾雀到底是什么来头?”没了灵兽护法,王元梁不得不亲自出手与那些藤蔓周旋。
他的瞳孔在震颤,八角蝾螈的恐惧仿佛转化成了他的恐惧,对八阶妖兽的恐惧也转化成了对其主人的恐惧。
即使对方同他一样是化神初期,此时也犹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向他投下阴影。
“老祖,你不是说禾雀一定会被那条蛇吃了吗?”王家家主的怒火也在这一幕下化为了惊惧。
仇恨有时会使人拥有勇气,但倘若面对天堑之别的碾压,只怕残余的勇气也难以激发。
王元梁咬牙看着那末日版的战场,心跳几乎停滞——他既希望禾雀赢,又不希望他赢。
如果那条黑蟒输了,其主人也会死在木皇手里,他便能报仇;但如果十方笼尸草不死,他们这些人也要跟着遭殃!
相比于报仇,王元梁更惧怕后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活下去何时报仇都可以。
但是……他忽然意识到一点,禾雀暴露了奔雷弓,被他看见,两方的死仇就被呈到了太阳底下。
他根本没有蛰伏的机会,禾雀若要斩草除根就一定不会放过他!
不行,他不能等死。
想到这里,王元梁眸光彻底阴沉下来,决定拼死一搏。
不管那条蛇多厉害,禾雀也不过是化神初期,现在一片混乱,只要他出手,禾雀一定躲不过他的暗算。
王元梁从乾坤袋里找出一只木筒,打开盖子放出一只蛊虫。
蛊虫振翅飞起,犹如一个黑点、一颗不起眼的砂砾,在他小心的控制下穿过风沙,飞到了禾雀的身边。
最好是黑蟒打败十方笼尸草,他就不需要担忧八阶木皇的危险,到时候再趁机对禾雀发难,让他身上的蛊毒发作,坐收渔翁之利。
王元梁紧张地盯着天空,如他所愿,魅影吞乌蟒的攻势十分凶悍,势如破竹。
眼看着事态滑向自己希望的方向,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等禾雀死了……说不定他还有机会把那只妖兽收入囊中!
王元梁目光满意地掠过那只强大而美丽的凶悍野兽,再次去寻禾雀的身影时,却寻了个空。
人呢?!
王元梁一惊,刚才还站在巨蟒身下的禾雀竟然不见了!
他惊慌张望,忽然如有所感回头。
头转到一半时,冰凉的刀锋压在了他的脖颈上。
“什——”王元梁愕然道,“你怎么……难道你不止化神初期?”
他竟然丝毫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惊喜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人说道。
那声音甚至格外动听,落在王元梁耳中却好似恶魔在说话,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怎么可能呢,禾雀怎么可能比他强这么多……而且蛊虫明明咬中了他!
“蛊……”王元梁不敢置信地想要疑问,又及时收声,勉强堆起笑容,想要与他周旋。
蛊虫出
了意外也没事,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禾雀一定没发现……
“哦,你说那个啊。()”对方却早已看透他一般,平静地说:度厄教搞到的?()_[(()”
“你怎么……”知道?
王元梁犹如被掐住气管,喉口窒息。
度厄教的生意范围做的倒是广,毒都卖到正道中人手里了。
看王元梁这架势,把那只蛊当成了杀手锏,估计花了不少钱。
婪厌琢磨出的这些玩意还挺有价值。
游凭声想起自己乾坤袋里堆着落灰的那些东西,心说有时间可以翻出来再利用一下。
“放开老祖!”王家家主惊得后退数步,他举剑厉喝,声音却在哆嗦。
游凭声对身侧的威胁充耳不闻,只是轻轻收紧了刀刃。
脖颈被拉出血线,细小的伤口传来莫名难捱的剧痛,以往这样的动作是他对别人做,此时返回了他自己身上。
王元梁惊恐连发抖也不敢,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你闭嘴,禾道友是我们王家的朋友。”他声音颤抖地喝止王家家主,“禾道友,你听我说,你想要什……”
话没说下去。
游凭声手臂一划,干脆地抹了他的脖子,也没有听他留遗言的好心。
尸体倒在地上,他顺手将刀尖插入尸体的丹田,手段娴熟,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变化。
血喷出三尺高,却没有一滴溅在他的身上。
王家家主:!!!
他心态彻底崩溃了,转身就跑,那把杀了王元梁的黑刀倏然闪在他面前。
“前辈,我知道,我知道东儿是死在您手里,是他活该,奔雷弓也合该给您,王家不会追究的……”他疯狂求饶,“我很弱的,您放了我……”
“如果是你,会放过我吗?”游凭声淡声问。
不等对方回答,他抬了抬指尖,小黑穿透了王家家主的胸膛。
两人的血本来就被藤蔓吸去了不少,黑刀震颤了一下,仿佛因没吃饱在抱怨。
战场的余波声势浩大,没人注意到这一幕。游凭声伸出手,邪狞的黑刀顺从地回到他手里。
天边乌云消散,魅影吞乌蟒打败了十方笼尸草的本体,泄愤一般撕扯着硕大的花瓣,仿佛还残留着被幻觉蛊惑的狂躁。
“影。”游凭声唤了一声。
黑蟒动作微滞,似乎没听见,继续撕咬。
地面的余震里,藤蔓渐渐枯萎,露出底下装死的王恒。
他地位最低,喝到的木晶灵液也最少,看起来状态还比那两个人好。
感受到凉意,他忙抬头颤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是吗?”游凭声拎着黑刀扫过他。
“是、是!”王恒已经吓破了胆子,五体投地,飞快地道:“我不会,也不敢……其实他们死了我是最高兴的,回去后我就能上位做家主了!有因缘合道体为证,我不敢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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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尧走到游凭声身边,看了王恒一眼,没干涉游凭声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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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倒是聪明,没向夜尧求饶,清楚决策的人是谁。
游凭声手指点了点刀柄,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什么?”王恒一愣,他忽然福至心灵,把身上的乾坤袋和所有值钱东西都摘下来,双手呈上。
游凭声收了东西不再说话,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跑远了。
夜尧:“雁过拔毛啊。”
游凭声瞥他一眼。
“买命钱。”夜尧又一本正经点点头,“应该的。”
王家一行六人进秘境,也是运气不好,现在死的就剩下一个。
这一大世家因化神修士而崛起,却在秘境里陨落这么多强者,再没有胜过徐家的可能,王恒就算活着回去,王家也注定没落了。
但那都和游凭声没关系了。
他又叫一声:“影。”
“……”
过了一会儿,黑蟒渐渐缩小,遥遥爬回来。
游凭声指指地上两具王家人的尸体,让它毁尸灭迹。
看看两具血液尽失的尸体,黑蟒有些嫌弃地张口吞下。
“现在吃了?”游凭声凉凉道。
刚才被蛇追的时候,他用别人转移它的注意力,都扔到它嘴边了它还给吐出来。
黑蟒:“……”
黑蟒慢腾腾游到游凭声脚下,缩小成了手指粗细。
单看它此时的模样,绝对联想不到刚才大展神威的庞然大物。
夜尧低头看看小黑蛇,问游凭声:“你刚才从它身上拔出了什么?”
游凭声:“以前我有一条鞭子,是流金天蚕吐丝结成的,很好用,可惜收服它的时候弄断了。”
断裂的一截扎进魅影吞乌蟒的身体里,他没取出来。
黑蛇抬眼看看游凭声,没吭声。
坚韧的异物嵌在身体里,有些异样,但那点儿痛苦对凶兽来说不值一提。
只是犹如一根深埋血肉里的缰绳,时刻提醒着它,自己已经是有主的东西。
夜尧点点头,忽然摸着下巴问:“说起来,影兄在幻觉里到底看见什么了?”
游凭声猜测:“看见我受伤流血了?”
“……”
“我死了?”
“……”
“难不成是我主动邀请你吃自己?”
“……”
“看来是这个。”游凭声确定了。
夜尧:?
等等,蛇连表情都没有,你们是怎么交流的?
游凭声哂道:“很有创意,你还是做梦更快一点。”
影爬到他手腕上勒紧:“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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