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霍南笙发现这个世界对她有很深的恶意。
不论是面试官,还是李夕雾,都在拿她找乐子。
好在李夕雾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想过霍南笙对此给出答案。正好霍南笙拿在手里的的手机响动,她瞄了眼来电人信息后,把手机递给李夕雾:“你哥哥打电话来了。”
李夕雾一愣,笑了:“真把哥哥给我了?”
霍南笙很记仇:“给你了。”
李夕雾也不忸怩,她本身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电话接通。
李夕雾按了免提。
她有着和外貌不符的声音。
她长相大气,有着成熟女人的知性美。声音却是软糯的,隔着电话听她的声音,会以为她是娇滴滴的软妹。她擅长拿捏男性,擅长利用自身优势,无论和哪位男友打电话,没有一位男友不为她声音而痴迷。
“哥哥,怎么突然给妹妹打电话了呀?”
李夕雾故意掐着嗓发嗲,手机两端的兄妹俩听了——
霍南笙浑身冒鸡皮疙瘩。
而霍以南。
安静几秒。
霍以南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
“……”
李夕雾恶狠狠地瞪着被挂断的手机,“恕我直言,这个哥哥非常不解风情,他竟然对妹妹的撒娇持这种态度。这个哥哥,不要也罢,还给你了。”
这下,眉目舒展着笑意的人,总算是霍南笙了。
她意笑晏晏,配合着李夕雾,说着霍以南的坏话。
同一时间。
挂断电话的霍以南,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他疑心是冷气温度过度,冻得他身体不适。于是起身走到中央空调的调控盘处,将温度往上调了几度。而后回到位置上,拿起手机,手机界面里,显示着他和霍南笙的通话记录。打电话之前,他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李夕雾的声音。
那声“哥哥”如今还余音绕梁,即便想起来都令人头疼。
饶是李夕雾都没有想到,自己眼里那把勾魂摄魄的好嗓子,霍以南听了,没有被迷倒,反倒想骂人。
他揉了揉眉心,任冷气吹拂周身,肢体冷了下来,心情也平复许多后。
他再度拿起手机,没有给霍南笙打电话,而是给李夕雾发消息。
霍以南:【你别带坏霍南笙。】
李夕雾:【什么叫带坏?我只是让她学学什么叫撒娇。】
霍以南眉头轻蹙:【你刚刚,是在撒娇?】
李夕雾:【不然呢?】
霍以南神色清淡,【我以为你在发疯。】
李夕雾:【很好,你这辈子都别想要你的妹妹了。我告诉你,霍南笙不回家住了,她要和我住,她说她不要你这个哥哥了,她看到你就烦,她要和你断绝兄妹关系!】
李夕雾的话,几分真几分假,霍以南清楚。
霍以南没再搭理她,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点开和霍南笙的聊天框。
霍以南:【今晚不回家?】
看见霍以南发来消息的第一时间,霍南笙问李夕雾:“你和哥哥说了,我今晚和你睡的事儿?”
李夕雾已经吃完饭了,她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嗯,我还和他说,你要和他断绝兄妹关系,”前半句是真,后半句是假,“他同意了。”
“才不会。”
“他真同意了。”
“哦。”
“……怎么不信呢?”
李夕雾翻身坐了起来,仰着下巴,望向坐在餐桌处的霍南笙。
霍以南全身浸泡在阳光下,周身泛光似的,出尘得漂亮。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有什么公主病,这会儿正收拾着餐桌。闻言,她侧脸溢出笑来,光线照射,光尘翻涌,好似折射出潋滟霞光。
“哥哥不会丢下我的。”她语气很淡,言辞笃定。
“万一呢?”
“没有万一。”
“霍以南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这么自信?”李夕雾疑惑。
“因为他是哥哥啊,妹妹的存在,才使得哥哥这个身份有了意义。”霍南笙转过头,漫不经心的一个笑,让身位同性的李夕雾见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恍神半晌,李夕雾轻声呢喃。
距离太远,霍南笙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双唇翕动。
霍南笙:“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李夕雾似笑非笑:“没什么。”
她只是在说: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都不见得他有多疼爱,她怎么就这么相信霍以南不会丢下她呢?霍南笙,你的自信来源于什么?
源于叫了他多年的哥哥。
源于他对你的偏爱。
还是源于,你们压根没有血缘关系,他对你的特殊。
李夕雾久居港城,以往和霍南笙见面,都是逢年过节。
同辈里,她们姐妹俩关系算是最好,可李夕雾对霍南笙的了解,贫瘠稀少。只觉得她纯良无害,单纯天真,像是空有其表的名贵花瓶。
霍家缺这么一只花瓶吗?
缺到她的姑父甘愿花那么多钱养这么一只花瓶?
不缺吧。
所以霍家为什么会留她到现在,把她当大小姐供着?
她真的很好奇。
非常好奇。
好奇霍南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好奇霍南笙和霍以南之间的感情。
南城可真是一座,神秘的城市呢,让她充满了好奇心。也不枉费她,大老远从港城跑过来了。
金钱交易哪有窥探人心有意思。
你说对吧,霍以南。
你给的那点钱,不够吸引我。
你对霍南笙的态度,才是致命诱惑。
-
霍以南下班回家。
管家爷爷早在门外等候,见到车里只有他一人下来,左右张望。
霍以南知道他在找谁:“她和夕雾住外面。”
管家:“大小姐不是说要喝绿豆百合汤吗?我煮了那么大一锅,她怎么不回来喝?”
绿豆百合汤是煮给谁喝的?
不就是给他煮的吗?
大早上两个人一唱一和,嘲讽他火气大,需要清热下火。
霍以南瞥了管家一眼:“我喝。”
管家面上仍没有多少喜色,“大小姐许久没有回家了,我以为这次回国,她会一直住在家里,再也不走了。”
霍以南脚步一顿,偏头看向管家。
管家爷爷的年纪和霍以南已故的爷爷年纪相差无几,鬓角全白,面容沧桑,眼尾褶皱明显,印着岁月的痕迹。
“我记得大小姐刚到霍家的时候,才这么点儿大——”
管家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下,堪堪到霍以南腰线位置,他印象深刻:“那时候,你对她的态度,只能用差劲来形容。”
霍以南也记忆尤深。
当时的霍以南,对霍南笙的态度,与现如今相比。
堪称,天差地别。
那年霍以南十五岁,霍南笙七岁。
那年夏天,天气湿热,空气稠闷,好在台风接二连三登陆南城,缓解热意。
彼时霍家还未一家独大,南城豪门圈百家齐放。
南家掌权人因为决策失误,整个家族分崩离析,众人做鸟兽状散开。成年人自然各寻归处,然而南家还有两个小孩儿。一个是七岁的南笙,另一个是五岁的南烟。
南城东富西贵,城西齐家是名门望族,南烟被寄养于齐家。
而南笙的母亲与霍以南的母亲多年深交,因此在霍家寻了个落脚处。
彼时南笙已经随她的生母姓,姓霍。
霍以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鼻息里轻嗤出一声冷笑。
攀关系到这份上,也真是少见。
果不其然,等他下楼,就见他母亲朝他招手。
“以南,这是南笙,你看你俩多有缘,霍以南,霍南笙——听着像是亲兄妹的名字。”母亲吃斋念佛多年,没有任何心机,她拉着面前的小姑娘,温声细语地哄着:“笙笙乖,他是霍以南,是我的儿子,大你七岁,你叫他一声哥哥好了。”
霍南笙乖巧叫人:“哥哥。”
换来的是霍以南漠然一眼,睥睨眼眸毫无波澜。
他未将她放在眼里,也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霍以南不为所动地下楼,与站在他面前的霍南笙擦肩而过。
身后,母亲替霍以南的冷漠态度找借口:“没事的,以南他就这样,不爱搭理人。”
是借口。
也是实话。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与生俱来的上位者。
出门前,霍以南听到身后响起一道软糯的嗓音。
“哥哥很好。”
霍以南目光远眺,悬挂在头顶的阳光,刺眼的令他无法直视。
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身体却觉不到半分热意,他无声轻哂:怎么才这么点儿大就学会说谎话了,他理都没理她,哪儿好了?
那天之后,霍南笙便在霍家住下了。
然而霍以南发现,自己在家里,除了吃饭时间,没见到过霍南笙。
她的存在感,极为薄弱。
发现这事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霍以南随口问:“那人呢?”
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霍以南面色凝成窗外雪滴,没再说话。
良久,管家试探:“你说的,是……笙笙吗?”
“……”
见他没反驳,管家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幽怨地,仿佛叹出山河灰,“她在楼下看电视。”
“是吗?”
“就是关了声音看的。”
“……”
霍以南猛地扭头,难以理解。
管家说:“你在家,她怕吵到你。我和她说了好多次,家里隔音很好,不要担心。她回回都点头答应,转头还是关了声音看电视。”他顿了顿,“她大概是知道,你不喜欢她,怕再惹得你不开心,被赶出霍家。”
“小姑娘挺可怜的,她母亲生病了,母亲娘家又没什么人能照顾她,父亲这边的亲戚都跑的差不多了,霍家要是不收留她,她恐怕得去孤儿院。”
“生病了?”这是霍以南不知道的。
“嗯,医院那边给的答复是,最多半年。”死神追赶着她。
霍以南内心恻隐,没再说话。
“大人之间的龌龊想法,和小孩儿无关。”管家忍不住替霍南笙说话,他一生为霍家工作,没有任何子嗣,所以对待孩子时,心底是无尽的柔软。如果他结婚生子,恐怕孙女儿也像霍南笙这般大,或许会比她大一些。
“小姑娘真的挺乖的,很听话,也很懂事,”管家说,“少爷,你——”
“——陈伯,”话音戛然而止,被霍以南不含情绪的声音打断,“你管得太多了。”
管家自知失言,霎时噤声。
霍以南接着翻看面前的书,按照安排,他今天得把这本书看完。
然而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他将书搁置一边:“我出去走走。”
管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付之一笑。
一楼客厅里,占据半面墙的液晶显示屏放着她那个年纪才喜欢看的动画片。
霍以南站在二楼楼道,俯身往下望,看见她坐在沙发上。八岁,正是随心所欲的年纪,也是目中无人的猖狂年纪,然而她好像被束缚着。
静音的动画片。
她被逗笑,手捂着半边脸,笑声也被捂住。
她的情感是随动画片里的主人公操控的,里面的人笑,她也笑;里面的人哭,她也跟着哭。只是落了两三滴眼泪,她就伸手,拿过遥控器,关上动画片。
她沉默无声地坐在沙发上。
双手支在身侧,头低垂,落地窗外是簌簌雪景,苍茫的白。
衬得她更寂寥了。
霍以南站在二楼,盯了她许久,继而转身离开。
人和人之间,有了第一次交集,之后的交集便会多起来。
然而之后的交集,也如同第一次一般,是他注视着她,她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她很喜欢笑,然而笑得很规矩,很收敛,从未放声大笑过。
她很乖,家里人都喜欢她,都会叫她一声“笙笙”。
她很少掉眼泪,发现自己流泪之后,便会强硬地克制住。
直到第二年春天,她母亲离世。
霍以南的父母没有出面,他们把这件丧事交由管家处理。鬼使神差地,霍以南也过来了。
“哥哥。”霍南笙如同初见般,乖巧叫人。
她脸色惨白,眼里泛着慑人的红,强撑着泪意。
到底是个八岁大的小姑娘,霍以南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你刚刚叫我什么?”
“哥哥……我不能这么叫你吗?”霍南笙嗓音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可以叫,”霍以南像当时自己的母亲那样,伸手摸她的头发,对她许下承诺,“笙笙乖,有哥哥在,不要怕,哥哥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