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夜深了,江昼尔合衣躺在床上,终于,屋顶传来瓦片碰撞的声音。
“我让你找时间去看看她,你去了吗?”
“去过了,她很好。”
“很好?她什么样子才能算很好?”江昼尔抬头看了眼在房顶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江白痕,他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说:“我也很好,你去交差吧,等了你这么久,我也该休息了。”
自从那日跟着江震海回家之后,刚一进门他就被关起来禁足了,他们父子两个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有说。
灯火一熄整间屋子里只剩下透过窗子闯进来的微弱月光,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江昼尔刚躺下就听见房顶上传来揭瓦片的声音。
江昼尔:“哎,你这人怎么还拆房子呀,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给我搁回去,晚上的天气怪凉的。”
江白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眼下你的种种反应都让我觉得不踏实。”
江白痕从他挪开的瓦片空当里看见合衣躺在床上的江昼尔,一缕月光正好从瓦片缝隙的地方投射下去,落在江昼尔的侧脸上。江白痕只能看见他睁着眼睛,却看不清他的情绪。
“咱俩虽是主仆,可是你我从小一同长大,你也从没给我摆过少爷的架子。你和大人自从当年的那场大火之后,你们的关系便一直这么不远不近你的僵持着,看着也是父慈子孝,可是却像冬天里地上的冰和屋上雪一样,看似和谐却又冷淡疏离。”
“啰嗦!”
江昼尔打断了江白痕难得一回的抒情,他不用看都知道江白痕现在是什么表情,他一定是脸已经红到耳朵根了。
江昼尔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我从没有跟你摆过少爷的架子嘛,怎么样?什么感觉?可惜呀,我不能出去亲眼看一看你现在的表情。”
“哎!我走了。”房顶上传来瓦片的碰撞声。
江昼尔心里的情绪忽然变得烦躁起来,他喊道:“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也姓江!我有多少伎俩,我爹他心里明白着呢,不然也不会把我锁起来了。”
屋顶搬瓦片的声音停了一下又继续响起来,一会儿房顶上恢复了安静。江昼尔本来已经很重的困意被江白痕给搅没了,往日积压的情绪一点一点的跑出来在此刻濒临爆发。
屋子里的门窗都从外面钉上了,可是江昼尔现在急切地想要透透气,他猛地翻身起床提起架子上的剑,狠狠地劈向了窗户,然后他把剑随手一扔,走上前一把推开了被劈的残破的窗户。江昼尔站在窗口用力的深呼吸了几下,他感觉方才已经压抑到了头顶指尖的情绪渐渐地散开了。
护卫听到这里的动静急匆匆地跑过来,看见江昼尔冷冷的表情小心的问:“少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走开,想看着我,也去我看不见的地方。”
月色清冷,秋天夜晚的空气也是凉的,江昼尔的表情和语气比这空气还要凉,值夜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最后都识相地悄悄离开了。
江震海这几日称病,朝廷的局势在尤光济回京后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皇上一改往日观望的态度,渐渐流露出支持御史说法的意向。
尤光济用许多看似铁证的证据向江震海施压,江震海却称病不见任何人,事件的核心人物江昼尔又杳无音讯。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江昼尔是被江震海禁足在家,可皇上没有明旨拿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去闯江府,生怕任何一丝变数会将这紧绷的线挣断了。
江震海禁足江昼尔就是将自己护犊子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他向来都深谙官场之道,现在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周旋没有计谋,只用直白的态度来迎击对手。
洛晨依的情况不好,昨夜忽然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又添了几分凉气,平常人也有许多感染风寒的,更别说她这个体虚至极的病人。早上起床不久便晕过去了,大夫说人怕是不行了。
江白痕按照江昼尔的吩咐每日都会绕道去城郊小院去看一看洛晨依,每次他都会对江昼尔洛晨依说还不错,其实依照洛晨依的状况哪有什么不错的时候,今日见这般光景他本不该再隐瞒,但为了眼前这情势也只好先瞒着。
可谁知,江昼尔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后急急地的要出去,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如果此时让那些有心之人找到了江昼尔,那这些日子以来的僵持就白费了。
江昼尔语气很坚定:“父亲,我必须要出去。”
“送少爷回去。”江震海也很坚定。”
江昼尔心意坚定,他迈步往前走,周围的护卫没人敢真的上前动手,都是不远不近的在旁边拦着,江震海喝道:“江白痕!”
江白痕只得抬手摁住江昼尔的肩膀:“你就听大人的吧。”
“听什么,等着秋粮收成不好闹粮荒,借灾情来减弱现在的态势吗!”
“江昼尔!”
江昼尔直接将父亲的打算直言不讳的说出来,江震海对于儿子的洞明世事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您怎么知道,你的如意算盘我一定会乖乖配合。”
“你若是一定要出这个门就先杀了你爹我,那我也能相信,你有做成你打算的那件事的魄力!”江震海对江白痕说:“把剑给他!”
江昼尔接过剑忽然冷笑一声把剑刺进地面,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今日是您不让我出去的。”
江震海隐隐的觉得不安,他让江白痕去寸步不离的看着江昼尔。江白痕按照江昼尔的吩咐去城郊小院看了洛晨依的情况,所幸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洛晨依没事了,大概是因为还没有见到江昼尔,她还心有不甘吧,可是,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第二天早朝刚散,陈公公就悄悄地送来了消息,江震海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他脸色阴沉的看着手里只有短短几个字的纸,纸上写着“令郎请罪辞官”。
江震海这么多年的官场历练早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眼下的表情却既悲又怒,他握着纸的手被气得发抖。
“他在府里禁足,他的折子是谁帮他递上去的?”
“禁军校尉孟山。”
江震海苦笑了几声:“我的儿子,好大的能耐呀!”
孟山是尤光济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官,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尤光济的人,但尤光济远离京城多年,人心的向背有时只在一夕之间就会风云变幻了。
尤光济心里的火已经蔓延到嗓子眼了,他看着端直地跪在眼前的孟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这股怒火发泄出去。他措辞许久,那股火气在他一边措辞一边回忆里渐渐熄灭,最后开口的时候只剩下了深深地惋惜。
“老夫以为,你是一个忠义之士,不曾想也投奔了权势。”
“末将从未投奔哪家势力。”
“那你为何赔上前途也要帮江昼尔递折子!”
“因为我欠他一个天大的恩情。”
“什么恩情?”
“您还记得四年前那场旱灾吗?”
记忆里四年前久旱不雨,好多地方都闹了粮荒,可这与孟山与江昼尔又有什么牵扯,尤光济说:“你细细说来。”
“四年前那场旱灾的时候,末将的老家丰垣灾情最重,可是赈灾的粮食却迟迟不到。那时末将还只是一个禁军小头头,接到家乡的消息后心里焦急煎熬,末将也多次奔走在长官与京城衙门之间求问此事,但人微言轻也只能干着急。”
“老夫记得,当时赈灾一事正是废太子的亲娘舅周国舅主理的,他是当时是太子一党的重要人物。江震海还借贪墨灾银一事上本弹劾周国舅,因为此事皇上下令严查涉事之人,不曾想到的是此事闹的极大,竟牵连出太子一党全数的官员。没过多久太子被废自缢而死。后来皇上极厌恶有人提及皇储之事,所以至今无人敢提立太子。而江震海那个老奸巨猾的人,借机控制了粮道,将经济的实权揽入了自己的囊中。”
废太子的事情,因为一些牵扯到自身恩怨的缘由,所以尤光济记得很清楚,尤光济将回忆中的景象感慨地说出来,他问孟山:“可这与江昼尔何干?”
“末将当初回到丰垣打探到的却是另一回事。”
“你详细说来。”
“末将那时回到老家,本以为会是一片饿殍遍野的景象,不曾想却见到灾情已经得以控制了。灾民每日都可以去城南粮仓领到赈灾的粮食,而让那些丧心病狂的贪官们开仓放粮的人不是朝廷,亦不是周国舅,而是一个少年人,那个少年人就是当时还未入仕的江昼尔。”
“他虽未入仕却也门厅显赫,借助他父亲的名望也可以办到。”
“他用的是假身份,那些官吏却并不知道他是谁,当时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是他得知了我的身份之后主动找到我。那时他交给我一份加了火漆密封的信件,让我回京城交给江震海,并且强调不要提及他只言片语,交代我一定要将功劳独揽。末将当时想,有了功劳就可以做官,做了官后就可以为家人提供更多的庇护。”
孟山有些羞愧地继续说:“他的话说服了我,也正好击中了末将内心最不堪的那份欲望,后来末将也确实因为此事升了官。再后来,直到他入朝做官后我才认出他来,他让我忘了此事,可末将欠他一份情是一定要还。前些日子您回京那天晚上,他来找我还交给我一份折子,并且说,若他今日之前没有来找过我,让我便将折子递上去。”
“江昼尔,江昼尔,江昼尔……”
尤光济嘴里反复地念着江昼尔的名字,他忽然发现自己低估江昼尔了,一个无名无势的少年人,在没有借助家族之力的情势下是如何搅动那暗流汹涌已久的乱流的,而且,一出手就是一个太子的陨落。不论最终的结局是多少势力合力的结果,但这起势之人是他,是他为这胜局画出了第一笔。
江昼尔这些年来的姿态一直都是不贪名不要利的平庸度日,今日听了孟山的话才觉得,原来他一直都在内敛锋芒,而且,今时今日的事情他似乎也早就料到了。
江昼尔的城府之深怕是丝毫不逊色于江震海,尤光济直觉道,江昼尔必定是在蓄势待发,可他究竟要干什么,尤光济心中那些已经纠缠了许久的谜团变得更加的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