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乔乔之殇
2015年夏天，乔家老太太离世，享年八十三，去世前也没受什么病痛折磨，所有人都说老太太命好，算是喜丧。
头七那天，一大家人顶着炎炎烈日烧完纸回到家中，上了年纪的大人们在客厅吹着空调，喝茶聊天，宁静惬意。
只是少了个人，总有些不习惯，需要适应很久。
小孩子们不懂得生离死别，难得这么多同龄人凑到一起，便当着爷爷奶奶的面狗仗人势的要过父母的手机，聚在客厅隔壁一间闲置的卧室玩游戏；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一边看孩子，一边说着悄悄话。
这间卧室十分宽敞明亮，装修的也甚是华丽，甚至有室内卫生间，这在农村可不算多见。
这房间里各种家具电器应有尽有，平时都是锁着的，一般都是姑姑大伯他们来了才会在这里休息。
“我二哥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来呀？”，乔子雅问嫂子。
“谁呀？”一个年轻孙媳妇好奇地问。
“你子君叔”，她婆婆说。
“哦，我听说过，就是那个……”，媳妇看了乔乔嫂子，没有接着往下说。
“她怎么会不想回来？她和咱奶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你二伯这犟脾气，连咱奶奶生病的事儿都不让告诉她！”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嫂子哼了一声，用手指头对着客厅戳戳戳。
“唉，子君多听话的孩子，还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吧，你们家又有钱，多好的生活，他怎么就像着了魔一样？你们家没让香门看看吗？”大嫂子说。
其余人同情的有，附和的也有。
“一人有一人的活法吧”，嫂子不想和她们说乔乔的事儿，乔乔有家不能回，她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于是含糊带过。
正在说话，胖墩玩的手机响了，他随手挂掉。
嫂子没好气地问：“谁呀？你就给挂了！”
“不知道，外地号，肯定是骚扰电话”，耽误他玩游戏的电话不是骚扰电话也是骚扰电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胖墩气极：“又是他！烦死人了！我要把他拉黑！”
嫂子刚才就若有所思，对孩子一伸手：“把电话给我！你给我少玩手机！我这几天没揍你是不是？”
“我爷爷说在爷爷家想玩就玩”，孩子怯怯地说。
孩子他妈黑着脸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边接电话边往外走：“喂，小君儿？找咱妈吗？”
其余媳妇儿面面相觑：“是子君儿？”
大伯一家农村没有房子，逢年过节回来就住在这里，今天烧完头七，吃了午饭就要回城了。
一大家人打算中午在一起吃顿饭，大伯年纪大了，自己也有了一大家人，奶奶在世他每年都要回家过年，奶奶去世后家里没了老人，以后还能不能回家过年就两说了。
离别在即，大家聊的热火朝天，乔乔嫂子走了进来，“妈，你电话。”
“谁啊？”乔妈笑着接过手机：“喂？”
客厅里鸦雀无声，乔子君的声音传出，是乔子君，不是乔乔：“妈。”
乔妈收敛了笑意，“嗯，怎么了？”
乔乔的声音温柔得小心翼翼，“没事，想你们了，看看你们好不好。”
乔妈看了乔爸一眼，乔爸扭头不理她。
“好着呢，你不用惦记，你把自己照顾好了就行。”乔妈声音拔高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快要哭了。
大伯小声问乔乔哥，“子君吗？”
哥哥低头抓起一把花生慢慢的捏着，“嗯。”
“我爸呢？”乔乔问。
乔妈把电话给乔爸看了看，他粗暴的挥了挥手。
乔妈说：“你爸和孩子出去买东西了。”
“哦，我哥他们过来了吗？”乔乔好像听不出乔妈不爱搭理她。
“过来了，歇着呢。”
“他们都挺好的吗？”乔乔还不识趣，追着问。
“都好着呢，没事挂了吧。”乔妈眼圈红了。
“我奶奶呢，让我奶奶接电话呗。”乔乔怕她挂电话，飞快地说。
乔乔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回到了爷爷奶奶的老宅子，那个房子还是坯的，地面是砖砌的，没有抹水泥，夏天的时候地面总是潮湿的。爷爷去世以后乔乔和奶奶在这里睡了好些年。
她看到屋里灯火通明，但是锁着门，鸦雀无声。她从卧室的窗户往里看，看到卧室亮如白昼，奶奶穿着一件大红的唐装，端端正正的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
奶奶对着她招手，让她过去，乔乔莫名的浑身汗毛倒立，扭头就跑，然后就醒了过来，又有些后悔，好久没见奶奶了，有什么可怕的。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又笑自己多想，毕竟如果奶奶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应该瞒着自己。
“你奶奶去世了，走的急，没来的及通知你。”乔妈停顿了一下儿才有点羞愧的说，声音不知不觉温柔了许多。
乔妈很惭愧，觉得对不起乔乔。她知道奶奶在乔乔心中的地位，奶奶也最疼她。
当时乔爸也曾想让乔乔回来照顾奶奶，让她多和奶奶待一段时间，尽尽孝心，不要留遗憾。但是爸爸烦她，不想让她回来这么早惹自己生气。医生说奶奶还能活半年，他就想让她过几个月再回来，万万没想到病情确诊才过了几天就突然去世了。
乔乔本来打电话没什么压力的，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他们的冷言冷语，他们如果对自己好好说话自己反而会有些不习惯。但是听到奶奶去世的噩耗，她整个人像被赤身裸体的扔到冰天雪地，一股寒气从心里蔓延到全身，浑身一阵战栗，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了她，随之而来是充斥了全部身心的愤怒和失望，让她忍不住想要骂人，骂自己，骂爸爸妈妈哥哥嫂嫂。
在奶奶去世前，乔乔是天真的，她知道许多生离死别的故事，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经历生离死别。
乔乔天真地以为所有人都还会原地等待，她觉得时间还很多，事情会有回转的余地，自己终会有机会再回家搂着奶奶大声说话，带着小白和孩子，回家陪她打麻将。
乔乔想起半个月前听嫂子说奶奶住院了，她让嫂子找奶奶接电话，奶奶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祥可爱，“我都快出院了你才打电话，没良心的，我没事，你不用惦记我。过年你回家来，我骂你爸爸。”
现在想来，那就是奶奶对自己的临终遗言了。
乔乔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喊，“你们干什么啊？你们怎么这么欺负人？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我好好活着就不行吗？那我死了你们开心不开心？你们要是开心我现在就去死！”
一直站在旁边的嫂子拿过电话，带着压抑的哭腔说:“小君儿。”
乔乔泣不成声，“嫂子，我……我……”
嫂子也哭了，她心疼:“你别哭了，小君儿，我难受，对不起，我想告诉你，但是……”
乔乔哭得让人提心吊胆:“嫂子，我……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电话挂断了。
嫂子把电话扔到沙发上，赌气说:“我说告诉她！干什么一定要这样？你们已经把她逼死一回了，你们知道吗？她那一年被你们逼的跳河自杀了，她怕你们担心不让我们告诉你们，你们想没想过她多难过吗？”
哥哥一直偏着头看电视，不看这边。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妈妈如遭雷击，崩溃大哭，抓起手机摔向爸爸，“这是我的孩子，我抱了十年养大的孩子，你凭什么不让他回来？他做错什么了？你xxxxx有病!你要脸他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大伯也开口劝：“老二，你干什么呀？多少年了？你多大岁数了？还耍驴呢！我说难听的，咱们还能活几年？你自己怎么想的你不知道吗？你这屋子给谁留的？怎么就这么倔？面子？面子有什么用？你前几年困难的时候，你那面子换了一毛钱来吗？”
爸爸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
……
小白心不在焉地玩着电脑，一边狠狠的按着鼠标，一边瞥着卧室，卧室门虚掩，她又给‘家人’打电话去了，每次打完都要压抑好久，这次居然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喊的声音。
虽然和小白无关，但小白每次看到她死皮赖脸地给人家打电话人家爱理不理的没出息的样子，就忍不住无名火起。
小白不介意她当舔狗，但她只能舔自己，她不允许她对别人这么卑微。
她恨恨地骂，“活该，傻狗，蠢狗，不长记性的贱狗。”
过了好久‘贱狗’还在哭，哭的越来越厉害了，她有点不放心，推开门冷冷的说，“差不多得了。”
乔乔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听到她说话，断断续续地说，“我奶奶……我奶奶……死了……，我奶奶死了……也没人告诉我。”
小白一愣，想起了那个摇摇摆摆拉着她打麻将的和善的老太太、想起了自己和乔乔一人一边抱着奶奶胳膊的场面、想起奶奶笑着说“人家小白不愧是大家主的人，就是懂事”，心里压抑不住的愤怒，气的她头昏眼花，“操!”
她把乔乔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哄她，“别哭了，没事，咱们不管他们，咱们想回去就回去，干什么要他们同意？明天我们回去看奶奶。”
“不……不回……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我奶奶死了，我都回不去，以后还回去干什么？”乔乔哭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