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女巧春
却说在明朝开国的时候,朱元璋就在皇城内设置了二十四衙门,涣衣局就是其中之一,只是那二十三个衙门都在皇城里,而唯独浣衣局在皇城外的德胜门以西,清初满人入关之后便就还是沿用了这个明开国时设立的配置,几乎没有大的变动过。
但眼下临真现在所在之处仍是在皇城里的涣衣局,为了方便这里的一位小主专门在这儿设置的淘洗衣服的地方,他们这一帮人伺候的也就止她一人。
这个小主,临真以前在府里头的时候也是听说过的,身上一直有怪病,皇上亲近不得,就将她发配到临皇宫内轴线三大殿很远的地方了,当初才受宠了那么三四个月,就再也没见过皇上了,但皇上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既不厌恶绝决,也不亲近探望,就这么半吊在这里,那么这边的人呢,也就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对待她,是该对她热情,还是该对她敷衍,大家便也都公事公办,只是洗衣服、洗被套,洗各种,只管自己分内的事,其它的事一概也不多嘴,也不插揽,因为谁知道哪天皇上心血来潮,又把她给叫回去,大家也都暗暗存了这心怕她有朝一日突然又给翻盘了啊……这样的事过去在这宫里还见得少吗?不止后妃如此,就连前朝大臣们也是一样的,所以在这宫里的生存之道就是——能够不得罪人就尽量不得罪,对谁都是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漠,只是中庸,仅此而已,这才是明哲保身之己道!
所以这意味着城外的涣衣局在这里设置的这个分支,就是专门伺候这位小主的,故而临真也因此有幸地被分配到了这宫里来,没有到被配到宫外浣衣局去。
不过,更奇怪的是,到了夜晚,这间屋子里也没有再来其他人,临真就这么在屋子里过了一夜。第二日来了个宫女,还给她特意送了早饭来,那个宫女转身要出门,临真便将她拉住询问,“这屋子里怎么没有其他人来?”
那宫女笑着跟她说,“是波罗格格吩咐的,她说你身上有伤,要独自一人在这里静养,这间屋子便留给你一个人住了。”
临真很是惊讶,“那其他人呢,她们都去哪里了?”
那宫女笑了,“你是问原先住在这里的那些人吗?”
临真点了点头,张眼注视着她。
“内管领把她们一起抽调到景陵去了!”
临真很是惊讶,“为什么?”
“听说前边儿有一个妃子故去了,便把她们抽掉了去。是昨天走的,拉了好几车的人。”
临真有一瞬间的失神。
“格格,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宫女笑着问。
“没有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格格的?”
宫女笑了,你这么大的来头这里谁不知道呀,早在你还在狱里的时候,我们这里就在议论了,和硕怡亲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怕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就觉得有点儿不妥,连忙住了口,伸手按住了嘴巴,“对不起大格格,我大嘴巴,说错话了,您别往心里去。”
临真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在狱里住了将近两个月,经历了很多事,早就已经接受这事实了,你提起来也倒没什么!”
“格格,还希望您能够转忧为喜。”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真诚的祝福自己的眼神,临真觉得心下安慰,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拍了拍,“谢谢你鼓励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巧春。”
“好的,我记住了。”
这么看着她,临真的眼中流露出慈爱来,这个宫女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才总角,青春又可爱,令人不忍心伤害。
“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去了。”
宫女转身要走,临真想到什么,又忽然把她叫住。
她回过身来,笑得甜甜的,“格格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临真忽然地下深来,从裤腿里拿出一样东西来;这宫女仔细一看,是个手镯。
临真把她的手拉过来,就把这个手镯放入了她的手中。
“我初来乍到,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见面礼。这个你就收着吧。”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可以拿的。”宫女一阵推辞,不住得后退。
临真立刻说道,“我也不白给你的,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有什么忙,格格尽管吩咐就是了。如果我能办到,会尽量帮你办。但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您就收回去吧。就算我拿了,我这么细的手腕,戴上了也是掉下来。不信您瞧……”
她专门从她的手上拿过来,这个手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演示了一下给她看。果然就能够滑了下来。她的胳膊太细了,她整个人也是又瘦又小的,她的年龄也太幼小了,这个成年人的镯子根本与她不相称。
“在这内务府里,姐姐,您瞧瞧哪一个宫女身上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呀?不当心的,管事的还以为是我偷的呢?到时候简直是说也说不清了。我到底是该把你交代出来,还是不该交代你?交代出来你吧,他必然会来问你,你既然已被抄了家,又何来着这样的贵重物品私藏的。那这个罪行可就可轻可重了,若说你是来这里偷得,你也说不清,说你自已,他又万一不信,非冤枉是你偷的。那可就麻烦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姐姐你还是好好的把它给收着吧。兴许以后还会其它的用处呢!”
临真很是讶然。
别看这宫女小小的,十二三岁的年纪,没想到这么的伶牙俐齿,而且逻辑思维异常清晰,也明事理,见了东西也不爱,可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不愧是在这内务福利长大的孩子,做人做事,不由得叫人敬佩,也是上头管领们□□得好。尽管她的年纪还如此之小,却比个外头的大人还要更厉害些。
临真也便不由得不敢再小看她,而是听她的话,把镯子又重新收了回来。
宫女就这么看着临真,把镯子又重新包回了裤腿里,她抬头看着他,颇为同情,“姐姐,你就是这么藏东西的呀?”
临真点了下头,“我本身为一个格格,如今能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无奈,叫你看笑话了。”
“我怎敢笑话你呢,说到底你还是得善贝勒爷的未婚妻呢,说不准哪一日他就过来迎娶你了。等到你过了府,就又是福晋了。说实在的,我们这里的哪个人心里敢小瞧你的呀?”
临真苦笑一声,但到底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但这话她没有说出口。
“前时听说你要被排到这里来,我们还在议论,这小小的涣衣局来了一尊大菩萨,都还在说着该怎么伺候你为好,大家伙儿都怕得战战兢兢的,生怕把你给得罪了,或者是没照顾好,上头问罪下来,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笑了,两边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临真看他这样甜美的样子,虽然身处在这下人做老干活儿的粗略之地,但到底难以掩盖她乐观的心。
她就本能地觉得这孩子不会长久待在这里的,因为她很乐观。
跟她说了一会子话,这小宫女就走了,又留她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虽然波罗格格也是好意,让她一个人好在这里静养,免受其他人的打扰,其他人跟她住在一起,就难免言语上会提到和硕怡亲王府,就难免所说的话语会伤及到她的内心,走了这些人也倒免去了这些口角,而这样也有一个坏处,她本是才被抄了家的人,又刚从狱里出来,她急需要的是身边有朋友能够开导开导他,互相聊聊天、说说话,或许能够转移一下她的注意。谁知这样一个人待在这里,更加会想起近来的伤心事了,她不想都不行,因为没有新鲜的事来打扰到她的注意了。
她终于艰难地爬上了炕,坐在了那里,低头看着两条腿,或许是随着离受伤的时间越来越远,她这两条麻木无觉的腿也慢慢地没那么麻木了,渐渐的已经能感受到一些知觉了。
或许这也是波罗格格的用意吧,这样能帮他把他的腿养好,
也是了,想要从这里真的走出去,那么必须得把两条腿养好,独自一人住在这屋子里,免受他人的打扰,也方便静养。
可是总这么坐着无聊地打发时间也不是个事儿呀!总得找点事儿来做吧!可是她家忽然被抄,她是只有一身衣裳手上啥也没拿就被一起跟家人们送到狱里去了,在狱里被圈禁了两个月,又从狱里出来的时候,身上除了一身衣物,什么都没带,于是她便翻开了内务府在她一来时就发给他的一个小包,心里想着还算内务府有良心。
包里有两身换洗的衣裳,两双布鞋,还有一个简单的头绳,并一根牛角梳子,以及一些针线,整个布包里是这么的朴实无华,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布包里,她打开一看,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文钱。
她看了看这些东西,有些失望,这也太抠门儿了,比她过去在府里头随手赏赐给下人们的东西还要稀少!
就这么几样东西,可让她在这内务府里怎么过下去啊?
不行,她千万一定得想个办法逃出去才行!
可是波罗离去的日子也才刚过了两日,她不可能马上就找到德善贝勒爷来救她的,就算德善贝勒爷准备要来救她了,也得安排时间部署人力不是?
说来说去,总还是需要几日的!
她便努力地使自己静下心来,开始回顾着自己过去跟随着母亲一起念诵过的佛经,便坐在窗前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对着窗外念诵起佛经来。
就是这么翻来覆去地念这两句,也还是静不下心来,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比她曾经住过的和硕怡亲王府简直是差得天上地下,连眼前的这张桌子的边边角角上都是脏脏的,她的两个手肘都没法安心地放上去。
她便站起身来,找有水的地方,想要把这张桌子擦一擦,她很好奇曾经的那些涣衣局的下人们在这间房里是怎么住下去的,她们都不打扫的吗?还是说光顾着出去伺候人了压根儿就顾不上打扫。
她慢慢地开门出去,看到墙边角有一个水井,外头天寒地冻的,她的两条腿又不听自己使唤,但是她的洁癖还是驱使着她一路靠着墙壁慢慢地来到了水井旁。
这水井旁边放着一个水桶,她便跪在水井旁,把水桶放进井里去,艰难地提了半桶水上来,就这么拖着这半桶水,虽然只是小半桶,但也是真的重,便慢慢地从院子里一点一点的拖了过去,终于拖到了她所住的屋子的屋檐下。
其余人都被发配到景陵的陵寝去了,眼下这么大的一处院子,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一股巨大又强烈的孤独感忽然向她袭来。只有那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在前头的一座荒芜的院子里住着,而她住在后面的院子里,虽然很近,但也很寂寞,有什么事儿了没人能来帮得上忙。就比如她现在挺着一双废腿,还得把一桶水给提上来。
她叹息一声,艰难地将水桶提上了台阶,两条麻木的腿得在原地站好久才能彻底地缓过劲儿来。
等她终于把一张桌子擦干净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累得腰酸背痛的,身上出了许多汗,并一下把手上的脏布扔进了水盆里。
“啪”的一声,出溅起几簇水花。
那些盆里的脏水也都涌到周边的砖地上来了,渐渐地渗到砖缝儿里去了,她也顾不得了,只能拖着两条沉重的双腿,上了炕,她僵直的背靠在窗台上,两条腿这么平放着,两只手努力的上下搓动着双腿,希望能把那股酸酸的麻木劲儿给驱散掉。
眼下她无亲无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了,身边熟悉的人都不知去向了何方,一时间想至此,心情又昏暗下来。
眼下她唯一能够求救的,也就只有贝勒爷了。然而可笑的是,她这个未婚夫,与她也才只见过两次面而已。全然是因为家族的关系,才有了成为了夫妻的机会,而
他会来救她吗?她心里打下了一个疑问!
虽然两人有定的亲,已经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但到底两人从未真正相处过,何况她家又遭了这样的事儿,她贸然来向她的未婚夫求救,他会肯冒险前来搭救她吗?
她家可是被皇帝下旨抄的家,又有谁敢管这闲事儿呢?
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程度,就是万一连德善贝勒爷也抛弃了她的话,那她在这个世上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甚至到时候连波罗格格也不会再来照料着她。
因为她出不去,就没法儿帮波罗格格嫁给函正祥,那么波罗格格在她这里获得不到她应承的许诺,就必然不会再来看她了,失去了波罗格格在外头的打点,那么她在这内务府的日子可就更加的难以出头了!
如今在这间屋里举目四顾,周围连个人都没有,她不会要一直在这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过上许久许久、甚至是一辈子都无法出去吧?
就跟那个被遗弃的妃子一样,皇上既不来探望她,也不来亲近她,只是把她丢在那里,让她这么一直耗下去,一直等到死的那一天!
天呐!她可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她一定得想个办法,从这里逃出去才是!
那么就不能光指望德善贝勒爷了,还得指望指望其他人!
她眼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昨天来探望自已的那个小宫女,再有一个想到的就是让她签字画押的那个内管领。她只有去问问这俩人,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出路,可不能在这个地方就这么待上一辈子呀!
她还这么年轻,可不能万万就这么呆在这儿人老珠黄了!
她要出去会客,她要出去见人,她要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还就像曾经那个和硕怡亲王府的多罗大格格那样……那么到风光无限、受人敬仰,她可不要一直枯坐在这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就这么的虚度了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