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柳烟波
翟天星猛然吸口气,心中翳闷,仍未消除,脑海中还似见那掌中闪动的眼珠!
丫环道:“公子爷,你先安坐!”
另一丫环奉上了香茶。
翟天星喝一口,立时感到心旷神怡。
接着一阵环珮叮当,来了一个半老徐娘,柔声问:“公子可有心中美人儿?”
翟天星随口道:“柳烟波!”
那妇人脸露诧异之色,道:“公子好眼光!”
翟天星道:“柳烟波名满嘉裕,有谁不晓?别院号忘情难道果有忘情佳人?”
妇人道:“柳姑娘……还是请公子稍候,若嫌寂寞,我倒可以先唤……”
翟天星道:“不用,在下只是个凡夫俗子,若是有缘,姑娘必然肯相见!”
妇人无奈,转身出去。
翟天星呆坐着,想起刚才情景,满胸悸然,假若不是为打探那年青和尚,他早想离开这鬼地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发觉这小小偏厅,竟是暗香浮动,那种似兰似麝的香气,使人胸怀顿舒。
忽然,他看见不远之处,放着一盘围棋,棋盘之上,黑白子似乎是旗鼓相当,但再小心一看,却是暗藏杀机,白子似是岌岌可危!
翟天星虽是学武之人,但与绝想崖上的无思僧相处日子不少,所谓耳濡目染,对琴棋书画,也颇为心怡,可惜自己终日飘泊江湖……
这竟是一局似曾相识的棋局!
再看下去,翟天星霍然站起,这岂不是无思僧所谓“虚中之虚”之局,无思僧花五年时间,才想通之局?
记得那年,无思僧破例下山,来到了“天星小筑”,为的是摆下这局,让翟天星一看。
本来,翟天星也觉得无思僧似乎多此一举,一局残棋,又岂值得如此隆重?
可是,当无思僧离去,才悟到这是无思僧留下一个玄机——极乐在何方?
极乐可以在一局残棋之上,极乐可以是老朋友一聚,极乐可以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成就……
这种玄机,多年来在翟天星脑海盘旋,因而使他在武功上,品性上有极大的启示,翟天星的“指、掌、步”,名满天下,日臻炉火纯青之境,又岂不是归功于这一道玄机?
翟天星忍不住伸手一指,一子白子便已悄然落下。
“好……为什么我想不到。”竟是一阵呖呖莺声。
翟天星拾头,只见珠帘外面,朦胧中站着一人,这朦胧的感觉,不知是那女子太过美,还是翟天星陷于沉思太久!
珠帘轻撩起,翟天星竟是呆了。
唯一使他想起的,见烟波浩瀚出现的洛水神仙,是的,只有洛水神仙才堪比拟,说得确切点,脸前佳丽,尤胜凌波微步的洛水神仙,因为她是有血有肉。
“公子下的白子,实在使小女子茅塞顿开!”
翟天星如在梦中惊醒,笑道:“柳姑娘谬赞!”
“你认得小女子?”
“不……除了姑娘,又有谁似柳中烟波?”
柳烟波微微一笑,道:“公子棋艺非凡……”
翟天星连忙接口道:“姑娘误会,我并非棋艺非凡,只不过这棋局是一个方外之交所授!”
柳烟波有点诧异道:“公子,为什么你要直认?”
翟天星道:“在下只是一个凡夫,又何必冒充神仙中人,这样对姑娘岂不是亵渎?”
柳烟波道:“公子实是非凡之人!”
翟天星不知如何回答,原来柳烟波虽风尘中人,但对琴棋诗画,无一不通,很多人为一亲香泽,不惜投其所好,冒充个中能手,只有翟天星一人,竟在这种情形之下,直认自己平凡,这反使柳烟波觉得他的不平凡。
柳烟波道:“公子举棋一步,解开小女多载烦忧,无以为报,只以一曲报君!”说罢轻轻击掌,一个丫环进来,柳烟波道:“摆琴!”
那个丫环领命,古筝已摆下,丫环微笑引退。
翟天星似乎听到那丫环边行边语:“这几年来,我未曾见过小姐如此开心!”
柳烟波不言,轻卷衣袖,琴声琤琮!竟是李白一曲“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翟天星聆听,想不到这绝色佳人,竟能把李白豪情万丈,从琴音与歌声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听到悲婉之处,又似夜暮低回,深沉凄清!
“……与尔同消万古愁……”
歌声与琴声令人荡气回肠。
翟天星也忍不住,轻声道:“与尔同消万古愁!”
柳烟波轻按琴弦,道:“公子又岂有万古愁?”
翟天星不言,耳际仍洋溢琴音,半晌才接口道:“姑娘,在下此来,除了一瞻姑娘风采之外,还想……”
柳烟波耳根一红。
翟天星道:“这种凡尘俗务,本不应打扰姑娘,不过,自我来嘉裕之后,只觉得只有姑娘……有人道嘉裕是人间地狱,地狱又岂有……”
柳烟波绝顶聪明,道:“公子何必如此委婉?嘉裕是人间地狱,地狱又岂无清泉?”
翟天星道:“姑娘爽快,我来此地为打探一个不认识的朋友的下落。”
柳烟波笑道:“不认识的朋友?”
翟天星道:“一个和尚。”
柳烟波道:“一个和尚?公子戏言,和尚又怎会来这忘情别院?”
于是,翟天星把昨夜之事一一详告。
柳烟波蹙眉,半晌才道:“公子稍候……”说罢便出了偏厅,翟天星感到有点茫然,为什么自己竟然这么直率的向这位陌生姑娘打听如此之事。
也许,这是“缘”字的力量?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分,柳烟波走进来,说道:“公子所言非虚,那位大师已被囚!”
翟天星道:“被囚?我看未必,他人虽年轻,但武功并非一般江湖侠客!”
柳烟波道:“公子有所不知……”她回身撩起后面的纱窗,又道:“公子,你看!”
翟天星也转身一看,只见外面已是万家灯火,并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与乐声。
柳烟波叹道:“公子一眼看去,全是这忘情别院的屋舍,别院之内,姊妹凡千,每夜笙歌满院,主持这院邸,又岂是一般平凡劣绅土豪?”
翟天星道:“地狱与天堂,只是一线之隔,多少人在这处受煎熬?”
柳烟波道:“忘情别院每日都有新人笑旧人哭,一位年青大师又岂可超度?”
翟天星道:“而且他为救一弱女子,那女子在一布袋之中,其中繁复之情,我也不大了了!”
柳烟波道:“看来大师之所以被囚,也许是那女子所引起,公子是江湖中人,不过,你还需三思。”
翟天星奇怪道:“姑娘何以知在下是江湖之人?”
柳烟波笑着说道:“我虽处忘情别院,但阅人多矣!”她放下了窗纱,道:“忘情别院之所以能兴盛,所靠的只是一个人,而那个人……”
翟天星道:“也是江湖中人?”
柳烟波道:“我实在不知道,但他所用之法,并非可以随便想像得到,我能处身立足此处三载,想来也是异数!对于其他女子,所受的手段,实在难以形容……也许,忘情别院一大劫,也是无数冤魂野鬼翻身之日!”
翟天星道:“是,那忘情赌坊……”
柳烟波道:“公子既然到过那种神秘赌场,那不用我多费唇舌,所谓闻一而知十!”
翟天星道:“既是如此,我更不能坐视!”
柳烟波道:“你如此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这三年来,多少豪侠,一入忘情别院,便是忘却世间之情!”
翟天星道:“任他是十八层地狱!”
柳烟波道:“假若那名满天下……”忽然,柳烟波凝望着翟天星,道:“未请教公子高姓?”
翟天星道:“姑娘为何有此一问?在下是个凡夫俗子,敝姓翟!”
柳烟波听得急道:“公子姓翟?翟天星?”
翟天星诧异地道:“姑娘何以知道贱名?”
柳烟波突然站起来,道:“果然是翟天星,怪不得,怪不得,你那弹子下棋,除了翟天星又有谁?”
翟天星愕然,望着柳烟波。
柳烟波脸现红霞,十分兴奋地说道:“那紫槐道人没有骗我,忘情别院气数将尽……”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条丝帕,交与翟天星,道:“这是忘情别院草图,你看——这是刑院,这是禁芦,六十四院分布形势……”
翟天星望着那草图,原来这忘情别院竟是如此规模,假若自己乱闯进去,说不定……
柳烟波道:“大师是囚在刑室,据一些老仆所言,主持人便在禁芦,只要你们有办法攻破刑室,再向禁芦攻去,那么,忘情别院便会全然崩溃!”
翟天星道:“你如何信得在下?”
柳烟波道:“这处很多江湖人来往,公子勇破寂灭谷之事,早已耳熟能详,而且紫槐道人推算,此地气数将尽,难道这大任,便落在你肩上?不过,别院之中,暗卡之多,杀手的隐藏,以一人之力,又怎会……”
翟天星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柳烟波满脸严肃道:“好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轻轻击掌,一个丫鬟走来。
柳烟波道:“公子,而今时间尚早,倒不如便饱餐一顿再说。”
丫环会意退出。
翟天星道:“以姑娘的聪明,为何仍留此地?”
柳烟波叹了口气,愁容盖脸,这位绝色佳人,虽是忧形于色,仍是那么娇俏动人,翟天星看呆了。
柳烟波望着窗外,道:“我本来有很多机会离开此人间地狱,但我不忍,千万人在刀山油镬,我独去又岂能安然?”
翟天星佩服道:“姑娘菩萨心肠!”
此时,丫环已摆下酒菜。
柳烟波说道:“翟大侠,在下先干为敬!”
翟天星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干!”
菜肴丰盛,佳人柔情似水,翟天星感到无比的愉快,可是,柳烟波自此不再开口,这一顿饭,翟天星隐隐觉得,柳烟波的眼神中,似有无限悲戚!
难道此去果是如此艰巨。
酒菜用毕,翟天星细看草图,而柳烟波仍不发一言。
坐在古筝之前,一曲流转,再没有刚才豪气干云,而是隐隐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慨。
翟天星看着柳烟波,忽道:“姑娘,假若在下能闯这地狱,姑娘日后……”
柳烟波道:“一切自有主宰,假若有缘,我们自有相见之日,若然无缘,又岂能勉强?”
翟天星默然,把草图放入怀中,一拱手道:“多谢姑娘相助,请!”
柳烟波别转了脸庞。
翟天星推开纱窗,飞身而出,忽地,楼阁内琴音又起,那股说不尽的哀愁,在寒气初临的夜里弥漫着,突然,“琤”的一声,弦断琴音也断!
翟天星感到一阵寒意,难道这一次的闯去,就像柳烟波手中的琴弦?
翟天星并没有半点犹豫,施展着“天星步”从屋顶与屋顶之间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