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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嵇康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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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里,只听见嵇康和路小鸡两人一轻一重的打铁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这两个人身上。当时,我真是很佩服路小鸡。

    他的眼睛紧盯着嵇康手中的小铁锤,确实做到了全神贯注地打铁。小铁锤砸在哪个位置,路小鸡就抡起大铁锤补上一记。不但击打点一致,而且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换成是我,很难在众目睽睽下,还能心平气和地打铁。

    看到嵇康没有接书,钟会阴沉着脸,突然把那本《四本论》扔到那把剑上。

    嵇康的身体定住了,手中的小铁锤举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旁边的路小鸡也一样,保持着举大铁锤的动作,一动不动。

    嵇康和路小鸡就好像被冻住了。两个人过了一会,才把铁锤放下来。

    钟会向前走了一步,梗着脖子,死死地瞪着嵇康。嵇康也不甘示弱,也走上前,梗着脖子瞪着钟会。两人的脸都快贴在一起了。

    眼前的画面让我想起,正在对峙的两只斗鸡。那神态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而我的手心突然冒汗了。

    因为,我发现跟着大人物来的拉二胡的那帮人,并不是正经的乐师,每人腰间都佩着剑。有个别人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他们不会拔剑捅我们吧?

    我当时脑子有点乱,甚至开始计算从这里跑到厨房,再拿起菜刀冲出去,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钟会的眼睛眨了一下。他大概是瞪累了。一会又眨了一下。而嵇康始终瞪圆眼睛,连姿态都未曾变过。

    按照江湖规定,这种干瞪眼的对决,只要有一方眨了眼睛,就算输了。钟会明显是知道这个规定了。因为,他的表情开始尴尬起来。

    “哈哈哈!”钟会突然神经质地大笑,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转身准备离去。

    “你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嵇康终于开口说话了,淡淡地向钟会问道。

    钟会停下脚步,转身回来,看着嵇康,缓缓说道:“我为你而来,又为你而去。”

    接着,两人又继续相互对视,这次都没有瞪圆眼睛,也没有再说话。隔着很远,我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相互的敌视之意。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钟会再次转身,这次是真的走了。那些冒牌乐师又拉起了二胡,紧跟钟会离去。竹林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然而,阮籍不再继续敲鼓,嵇康也没有继续打铁,好像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王戎一直望着钟会离去的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的交谈,才知道,钟会以前还曾经是嵇康的小迷弟。但自从钟会投靠司马家族,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后,嵇康对他是越来越厌恶。

    王戎突然停下筷子,认真地对嵇康说道:“司马擅权,钟会得势。不如,嵇康兄修书一封向钟会致歉,交给我,去送给他,消除隔膜,以免日后飞来横祸。”

    “我觉得王兄说的有道理。虽然你我不齿钟会为人,但当面闹僵,损了他面子,总是不妥。”阮籍也随声附和。看来他们两人,都觉得嵇康今天过于倨傲。

    嵇康并不搭话,用手抓起碗边的骨头,边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骨头虽然已经没有肉,但我也要把它啃完,绝不丢给狗吃。”

    说完,嵇康发狠地用力咬着骨头。“嘣”的一声,嵇康嘴里一颗牙带着血,飞了出来。我们见状,不禁面面相觑。

    后来,已经在朝当官的山涛知道这事后,也写信来劝嵇康,向司马家族低头。大树下好乘凉嘛。结果,嵇康看到信后,勃然大怒,立刻写了一封绝交书回寄,宣布与山涛绝交。

    这时,我才知道,表面上相对温和的嵇康,当涉及到自己原则问题时,比谁都硬。

    不知不觉中,我在云台山中又逍遥自在地过了一年多。这段时间里,我不但学会了王戎的长颈琵琶,还学会了阮籍的鼓乐,就差嵇康的琴还没教我。

    并不是嵇康不愿意教我,而是他正醉心于锻铁术,还无暇教我,一拖再拖。

    原本,嵇康曾承诺给我们每人锻造一把精美的钢剑,其实他也已经做到了。

    但嵇康过于精益求精,对自己的作品总是不满意,又拿回去烧熔,重新锻打。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推着阮仙荡秋千。这秋千是我闲来无事,用藤条和木板做的。阮仙很喜欢荡秋千,属于又菜又爱玩的那种。

    每次,我推着她,荡到最高时,阮仙总是兴奋地发出尖叫声。她既喜欢又害怕。

    “师兄,师兄!”远处传来路小鸡的声音。只见他抱着一个长形木盒,向我们跑来。

    “师兄,师嫂,你们猜,这里是什么?”路小鸡的表情很兴奋,向我们问道。

    “莫非,是我们的钢剑锻造好了。”

    “师兄,你果然厉害,一下子就猜到了。”路小鸡崇拜地看着我。

    “小鸡,你师兄逗你玩呢。这木盒上面用小篆字体写着剑盒两个字。”

    “哦,那些是字啊,我还以为那是画着两条鱼。”

    正当我们三个有说有笑时,嵇康慢慢走过来了。

    “谢嵇兄!”“谢大哥!”我拉着阮仙向嵇康行礼,齐声致谢。我深知,这木盒里的两把钢剑费了嵇康不少心血。

    至于路小鸡当然也有苦劳,但以我和他的关系,就不用谢了,省得他犯糊涂,以为我脑坏了。

    嵇康笑吟吟地说道:“打开试一下,看看趁不趁手。”

    这剑盒的正面,是由两条大小相同的榆木组成的。用拇指一勾,剑盒就被打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长一短两把剑。

    “长的那把剑叫不弃,重且硬,适合老侠;短的那把剑叫不离,轻且利,适合阮仙。正好我还差你们一份贺礼。这对剑就算是将来的新婚礼物了。”

    不离?不弃?这两把剑的名字可是深有寓意。我再次向嵇康致谢,拿起两把剑,把短的那把不离递给了阮仙。

    远观时,两把剑朴质无华。但放在眼前细看时,不离的剑身透着朦胧的金光,而我手中的不弃则透出紫色的光芒。我用手指轻轻弹了下剑身,竟有龙鸣虎啸之声隐隐传来。

    “好剑!”我不禁赞叹。接着,我助跑几下,用脚在旁边的树干用力一蹬,身体腾空飞起。

    在半空中,我使出了一招“群雁齐飞”,剑光一会划出一个“人”字,一会又划出一个“一”字。竹叶纷纷落下,随风漫天飞舞。

    看着地下几人的表情,我哪怕用屁股想,都知道自己此时的姿势一定帅气无比。于是,我决定再追求下完美,在落地之前,在空中来个360度的腾空后翻。

    万万没想到,我后翻的速度慢了一些。“砰”的一声,我正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幸好我前面长的是屁股,要不这一摔,搞不好把我未来的儿子都摔没了。

    因为,下面刚好有块石头,正对着我的身体中间。面对三人的窃笑,我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人在江湖行走,哪有不摔倒的时候。

    阮仙也要试下手中的不离。她连剑招都不出,只是找了小竹子,轻轻一划。剑光闪过,竹子悄无声息地倒下。我一看那截面,平整光滑,就像是切豆腐一样。

    这把不离果然是极其锋利。

    我们闲聊了一会,嵇康突然对我说道:“前段时间,我本欲教你弹琴,因锻剑耽误了。从现在起,我便教你弹那首《广陵散》。”

    “谢嵇兄。”这是那天我第三次谢他。

    当下,我便拉着阮仙,去把嵇康的琴和桌椅搬到竹林中间。听说嵇康要弹那首成名曲——广陵散,阮籍和王戎也从床上爬起来,拿着凳子坐下准备倾听。

    一会,琴声在嵇康指间流泄而出,如细水长流,如高山仰止,又如惊涛拍岸。我们几人听得是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回神。

    “这便是广陵散吗?”

    “正是,广陵散分三段,今天我便先教你弹第一段。你仔细看我的指法。”说完,嵇康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

    “啪啪啪。”竹林深处突然传来掌声。我醉心于听琴,居然没能注意到有人潜入。

    二十几名黑衣人从竹林中鱼贯而来,个个眼神犀利,走路无声,腰间佩戴着长剑。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先生的广陵散果然如高山流水,美妙动听。可惜了,太可惜了。来,我们也给先生表演下,亮剑!”

    随着为首的一名黑衣人的号令,他身后二十几名黑衣人立刻拔剑出鞘,排成剑阵,长剑飞舞,寒光闪闪。

    我仔细观看剑阵表演,只见他们攻守严密,动作整齐划一,料想是训练已久。为首的黑夜人往前一步,剑阵便往前移,往右一步,剑阵便往右移。

    进退之间,我看不出这剑阵有什么破绽,右眼皮不禁直跳。今天确实是有大麻烦了。

    “你们是榜一楼的人,这是榜一楼的玲珑剑阵。”王戎不愧是老江湖,一眼识破对方的来历。

    榜一楼?我以前听过师傅说过这个江湖门派。

    相传,榜一楼的创始人叫榜一大哥,姓名不详,出身不详。榜一大哥常年流连于京都的烟花之地,最喜欢给各个青楼的花魁打赏。

    可是这么一来,花费巨大。时间一长,榜一大哥难免也有囊中羞涩的时候,于是开始在京都招收门徒,创立榜一楼,做一些来钱快的生意。

    当然,来钱快的生意都写在《魏律》有关刑法章节里面。

    时间一长,榜一楼的名气大起,榜一大哥更是风头正劲。

    当时,京都地区有谚语,“天上人间,地下榜一”。正所谓,官大有险,树大招风,权大生谤。

    榜一大哥一时得意忘形,有次居然在京都的丽春院里,与中护军贾充争风斗富。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贾充是司马昭的心腹,又是手掌兵马的权臣。榜一大哥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位江湖大佬而已,怎么能和贾充斗。

    当晚,贾充气冲冲拂袖而去,回去马上派心腹,秘密调动军队,一举拿下榜一楼。上到榜一大哥,下到榜一楼的马仔,全部被擒,关入狱中待审。

    后来,榜一大哥判了什么罪名,死没死,我们就不知道了。

    只是从那以后,江湖上再也听不到榜一楼的消息。没想到,时隔多年,榜一楼居然在云台山重现。

    阮籍眼睛闪烁,疑惑地问道:“莫非阁下就是当年的榜一大哥?”

    王戎马上接话,说道:“他不是。榜一大哥若还活着,应该已有五十多岁了。”

    为首的黑夜人桀桀一笑,说道:“王戎先生果然有眼光。榜一大哥是我的师傅,我叫榜二。”

    接着,榜二又掏出一个令牌,说道:“不过,我们现在的身份是钟会大人麾下的牙门军士,不再是榜一楼的人。”

    一听到钟会的名字,我们不禁都是心中一凛。

    嵇康面色却如常,淡然问道:“不知诸位来此有何公干?”

    榜二朗声说道:“奉钟会大人之命,前来捉拿罪人嵇康入京,待审。”

    “胡扯!”

    “嵇康有何罪?有何罪!”

    “放你娘的狗屁。”我们一听,七口八舌地怒斥。

    “这是司马大将军亲自下的令书。我只是奉命拿人。”说完,榜二一挥手,让手下拿着一封令书,交到嵇康手上。

    榜二等嵇康看完,做了个手势,说道:“请吧,嵇先生,随我上路吧。”

    还没等嵇康说话,路小鸡怒吼一声,举起大铁锤,喝道:“我看那个敢动嵇先生,老子一锤砸死他。”

    我们几个同时也拔出剑。

    “钟会有口谕,据捕者,杀无赦。希望嵇先生想清楚一点,不要害了大家。”榜二说完一挥手。他身后的那群黑衣人持剑组成剑阵,向前走了三步。

    “诸位兄弟,你们若还把嵇康当作朋友,就把武器放下。嵇康有罪没罪,天下皆知,去一趟京城又何妨。”说着,嵇康就从路小鸡手中夺过铁锤,扔到远处。

    我们见状,也知道今天硬拼是不行的,只好放下手中剑。

    “可否容我收拾一番?”嵇康对榜二说道。

    “嵇先生请自便,我们可以等等。”

    嵇康从容地从屋里取了一件衣服,又拿着自己的琴,对榜二说道:“好了,走吧。”

    榜二一挥手,两名黑衣人在前,三名黑衣人在后,领着嵇康走出竹林。

    “嵇兄。”我们几人喊着嵇康,紧随其后。榜二冷冷一笑,也不阻拦我们。

    眼看黑衣人带着嵇康出了竹林,又走了一小段,前面便是下山的道路。路上,已经停着几辆马车。

    到了马车跟前,嵇康停了下来,转身对阮籍说道:“吾有一子一女,尚幼。若有不测,麻烦转告山涛,身后事就交给他了。”

    听嵇康的口气,像是在托孤了。我们几人不禁红了眼睛,阮籍更是嚎啕大哭。

    说完,嵇康便上了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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