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观鹤
沈梦桢正在家里听人唱曲儿,看到方子兴上门是意外的“怎么今日忽然有空来老太爷病可好些了我明儿再去探望探望。
方子兴拿了帖子给他“自是有好事,这是明日靖国公世子举办的观鹤宴,我有事不能去,应了许小公爷,荐一位朋友过去。
沈梦桢接了帖子打开看了眼“靖国公世子的观鹤宴你什么时候和这些纨绔子玩一起去了我记得他年岁还小得很吧又未在朝中当差,请的人估计都是少年纨绔,虽然也是吃喝玩乐,玩不到一起的,而且闻说他学问一塌糊涂,这什么赏鹤,必定也只是个焚琴煮鹤的宴会,没什么意思。
方子兴道“我明日要当值,许小公爷邀了我,盛情难却。”
沈梦祯将帖子一掷“我好歹也是四品主事,你让我去参加这小纨绔的宴会我想起来了,前阵子十万银子买诰命的傻狍子就是他吧,都当成笑话了。只有工部那边白收了十万两,笑得嘴巴都裂开了,咱们礼部却成了个笑话,人人都问我们,诰命从我们这里出去的,怎的钱是工部收了甚至还有人拿了银子来私下打听,问还能买不绝了
方子兴轻轻咳嗽了声,捡起那帖子,道“明日许小公爷请的顺亲王世子,因是没有合适的陪客,这才请到我头上。
沈梦桢冷笑了声“什么他脑子有问题吗让你去陪客那位谢翡小王爷啊,听说人才清标,雅好文艺,敬礼贤士,但若是折节和许小公爷结交,只怕是冲着钱去的。
方子兴
他轻轻又咳嗽了声,这才正色道“皇上口谕,请沈梦桢去赴宴,朕有一良材要他教导,让他明日自挑个学生。
沈梦桢一怔,站了起来垂手道“臣沈梦桢凛遵口谕。”
方子兴这才又将帖子递给他“这是皇上意思,老实去吧,别又忤了皇上的意思你这风流狂生,什么时候能改改呢天子门生翰林才,好端端从翰林院被贬到礼部做个小主事,还不悔改么。
沈梦桢脸色难看“皇上难道想叫我教导谢翡小王爷”
方子兴语重心长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吧。至少皇上还看重你才学。
沈梦桢他忽然
拉住方子兴手“子兴兄,你我世交一场,皇上这究竟是何原因就我这样声名狼藉的,能教导宗室子那不都是太学的博士们好好教导着吗
他忽然反应过来“难道皇上是想捧杀让我带坏那小王爷我说,教坏小王爷,顺亲王得先把我给砍了吧
方子兴哭笑不得“你就放心去吧,别想太多,皇上光明正大,你迟早要坏在你这嘴上。明儿先去吧。他又安抚了沈梦桢几句,到底滴水不漏,什么都没说。
沈梦桢很是无奈,拿了帖子反复看了看,第二日果然随便让管家安排了一套青田石章作为礼物,直接去了城郊鹿角山白溪别业。鹿角山两处山峰弯弯而起,玲珑峻伟,形似鹿角,因此得名,山道上远远能看到数道水从峰下落为水瀑,注入深潭,颇为壮观。
沈梦桢一路行向山间,只见乱石丛中,山涧流落,泉石清峭,草花丛生满谷,沿路遍种桂树、桃树、梅树、玉兰等,春树新绿,桃花初绽,点点粉色,春意盎然。他原本心情暴躁烦闷,此刻耳朵听到莺啼阵阵,溪水潺潺,心情不由微微放宽了些,心道横竖是皇帝差遣,人生得意须尽欢,无非就是
宴游唱和,听戏作乐罢了,烦恼什么大不了不过是辞官罢了
如此放宽心怀,倒是自己骑着马一人入了白溪别业门前,看到早有精干管家迎了出来,一边指挥小厮牵马,笑容可掬“客人敢问高姓大名小的好通禀主人家前来迎客。”
沈梦桢一人一马孤身前来,一个童仆不带,看对方管家仍然恭敬热情,丝毫没有失礼之处,心下暗自点头。将帖子和礼匣递进去“我姓沈,是方子兴的朋友。”管家连忙双手接了,递给身旁小厮,小厮一路飞跑进去。管家又躬身请他上了软轿,四个仆人上前抬着他一路走到了二门,沈梦祯便看到一位少年从里头迎了出来,身着墨绿圆领团花缂丝锦袍,面上含笑,目若悬珠,风采卓然。
沈梦桢心中一怔这便是那人傻钱多的纨绔子,小公爷许莼
许莼却也看向这位姓沈的方大哥的朋友,有些意外。这位沈先生年岁应已近不惑,清瘦峻挺,但面目俊美,举止旷达,远远看他从轿子上下来,袍袖垂落,风姿潇洒,真似闲云野鹤一般,不由微微有些心折,几步上前深深一揖“原来是方大哥的朋友大驾光临,许莼这边有礼了。”
沈梦桢还礼道“在下
沈梦桢,子兴说小公爷今日在这里赏鹤,他有事不能前来,我只有一人厚颜前来叨扰了。
许莼连忙道“方大哥的朋友,自是超逸博学之士,能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沈先生还请里面走。
沈梦桢看他听了自己名字毫无反应,想来是真不认识自己,边走边笑道“你这里还是寒舍,这天下没几处能看的了。
许莼笑道“得了先生夸赞,那也不负这山水妩媚了。”
沈梦桢又看了他一眼“许小公爷与传闻大不相同。”
许莼满不在意万千世人,与我何干。先生请这边走。顺亲王世子已到了,一会儿我为先生引荐。
沈梦祯看他们进了二门,一路回廊高阔,雕栏花墙上嵌着琉璃,屋宇精洁,花木萧疏,回廊两侧就着山石引着山涧溪水蜿蜒而下,远处几处亭榭参差,山风荡漾,涧石清寒,更有数只不知品种的野禽白鸟栖息其中,天地自恰,毫无穿凿。又有远处不知何处亭台,远远传来琴笛声,调清韵美,声入帘栊,宴上品味十分卓绝。
他心下暗赞一句,与许莼一路行进了别业大堂之上,眼见正是一处敞厦,外边游廊上全用的琉璃明瓦,分外敞亮,又能在游廊上观溪赏鱼,垂钓,而敞厦内已立起了数面云母贝屏风,上面挂着数幅字画,细看去全是画鹤的。
原来这才是观鹤宴的意思,沈梦祯心下点头,走过去细细一副一副赏鉴起来。
厅堂中四面都是琉璃窗,光线明亮,还额外在画旁点上了许多粗如儿臂的巨烛,蜡烛后都设着明镜,反射烛光,所有画都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沈梦祯一路行去,果然看到诸般鹤画,有于松下徘徊,有翔于九霄,有湖边群聚,有独鹤孤飞。
甚至还有那幅鼎鼎大名的瑞鹤图,青蓝色天上群鹤散飞,如云似雾,清妙绝伦。他不由走过去细看,这才发现这却是摹画,但摹得极佳,那青蓝色晴空尤为醒目,颜色亮丽,鹤身白色颜料亦隐隐闪着珠光,鹤眼漆黑发亮,十分醒目。
他目光一亮,站在画前不动了,许莼看他独对这一幅有兴趣,笑道先生也喜欢这瑞鹤图吗这却是摹画。
“原画藏在宫中,我见过一次,构图大胆,动静相宜,格调清俊潇洒,用色更是细腻绝伦。”个声音
在后头响起。
许莼转头看到却是谢翡数人从屏风后转过来,柳升、李襄瑜、盛长洲等正陪在后,连忙笑着作揖道小王爷,我来介绍,这位是沈梦桢沈先生
沈梦祯做了个揖,谢翡眸光闪动,笑道“原来是诗酒风流的沈大人,久仰久仰。”
大人许莼一怔,谢翡一旁那位李先生已冷哼了声“沈大人果然交游广阔,但凡士林文人,菊坛名角,歌姬戏子无所不交,青楼翠馆无所不至,就连今日这山野清宴,竟然也能引来沈大人。”
沈梦桢看到那李先生,已微微改了面色,也冷笑了一声“我道是谁呢我要知道原来是李相在此,我是断然不敢来污了李相的眼的却不知停职在家反省的李相,反省得如何了呢。
一时李梅崖脸色微变,谢翡连忙笑道“我今日受邀,听说许小公爷很是收藏了好些名画,这才邀了李相一起来赏鉴,既然得遇沈大人,闻说沈大人亦是胸罗星宿,学识渊博,书画兼绝,正可以画会友。
谢翡身份高贵,又样貌俊美,如此恭维他,沈梦桢一时倒不好继续针对李梅崖,只能拱手为礼;小王爷谬赞了,我也是听闻许小公爷这边有几幅古画,朋友推荐,特意来赏鉴。
许莼连忙笑着上前介绍了一回,见礼了一番,心中却想着适才小王爷带着李梅崖来,也没仔细介绍,只说是李先生,如今看来,都有些来头。他让着列位宾客去了正堂入座,命人上茶上菜,到底找了个机会给柳升使了个眼色,出来悄声问了是否知道那两位“李先生”、“沈先生”的来头。
柳升原是个消息灵通的,自然了解,悄声和他说到“我的小公爷诶,谁想到你能请到这两位大佛哎。李梅崖就不说了,贫寒举子,随母改嫁后考上科举回归本姓,耿直不阿,才干一流。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副相前些日子不知道如何触怒了皇上,皇上命他在家停职反省,如今朝中正观望着,也不知皇上之前一贯倚重他的。
“另外那位沈大人,可真就是名声在外了,他是两榜进士,又是豪门世族出身,他父亲也是入阁做过相爷的,祖母还是公主。可惜尽皆不在了,门庭凋零。因着长辈尽皆不在了,一个人无人管束,从年轻时就有不拘形迹,放浪形骸的狂生的名声,听说文才极佳,书画都好,还十分旁学杂收,擅弈棋蹴鞠,又偏有个爱好
,爱唱戏,甚至时常在自己家里的私人堂会客串登场的。
许莼听着笑道“听起来确实是个诗酒放旷的风流才子啊。”
柳升道“可不是因着他才华极好,原本在翰林院里清清贵贵待着做翰林侍讲学士的,之前李相还没入阁的时候,在御史台做过一段时间御使大夫,就看不惯他,似乎参了他一本,淫邪纵情,有伤风化。你也知道,今上极严谨深沉的,只看重那守正务实的官员,最不喜轻佻浮躁的,于是便将他黜落到了礼部做了个小主事,据说是御口说了,让他到礼部去学学礼。
许莼一怔原来是这般
柳升道可不是吗这下两人就结上了仇,京里宴饮,都是要打听着两人错开了请的
许莼若有所思,柳升道“也不知道你怎么请来的,依我说你还是离他远点,毕竟今日的主宾是小王爷,李相可是小王爷带来的。再则,李相一贯实干,这突然触怒皇上,也只是停职在家反省,并没有什么处分。皇上还是倚重李相的,迟早是要起复的,你还是莫要得罪他为妙,他性子执拗,耿介刚直,这些年他参倒的皇亲国戚,也不知有多少了。
许莼心想,沈先生是方大哥的朋友,自然就是九哥的朋友了,论起亲疏远近,自然是沈先生才近,我自然是要偏着沈先生的。但面上也没说什么,只一笑而过,又出去吩咐了管家上菜。
一时之间侍女如流水一般捧了菜肴进去,各色长桌上百味珍馐、水陆备至,俱是名贵菜肴,珍稀酒水。许莼进去的时候,却看到盛长洲正在介绍海外货物,闽州风俗,商事民风。
谢翡显然十分感兴趣,接连问了几句,许莼想起之前的话,笑着接口道“小王爷若是有兴趣,不如迟些我让我表哥送些海外舶来货到王府上,让王府看看。我这表哥家,却是刚领了皇商的差使,将来进京的时候还多呢,小王爷若是有什么想要采办的,尽可吩咐。
谢翡好奇问道“刚领了皇差却不知负责的哪一项”
盛长洲道“却是专供外洋舶来品一项。”
谢翡点头赞道“是个好差使,俗话说货无大小,缺者便贵,外洋舶来的,物以稀为贵,利润大,再将我朝的货物往外运,闻说外洋对我朝的瓷器、丝绸等物十分珍惜
,正可扬我朝国威。
盛长洲含笑点头“小王爷说得极是。”心中却想,这小王爷和那“九爷”一比,高下立见,说到外洋生意,一般人只想到利润、国威,那九爷却只想着民生国计,造福百年。
李梅崖却忽然道“出外洋去,盛少东家还当多多关注粮种,若是能引进些耐灾又产量大的好粮种,倒是造福黎民之大功。
盛长洲一听此人竟与九爷不谋而合,心下肃然起敬,拱手笑道“凛遵李相钧命。”
李梅崖道“不必如此,李某有负天恩,如今停职在家,无官一身轻,一介寒生,不过是从前穷过,知道饿的苦处罢了。
谢翡笑道“李先生果然时时以为任,我却未曾想到,佩服佩服。”
沈梦桢已阴阳怪气道“相天子,活百姓是内阁之责,咱们这些人,人人都能关心天下关心百姓,小王爷却不好说的。
一时座中诸人都沉默了。谢翡看他语义直白,失笑道“沈先生饶了在下咱们还是来说说画吧我看许小公爷适才那幅瑞鹤图虽则不错,但看得出摹画的人看来是没见过真正的瑞鹤图,因此用色上是失于富丽堂皇了,精巧有余,意境就欠缺了。
许莼笑了“小王爷一语中的,这幅画确实是我摹的,我看到的也是摹画,因着喜欢这漫天白鹤千姿百态,反复摹画,这幅是我摹得最好的一幅了,因此今日才斗胆混在旁的名家画中供各位先生们赏鉴。可惜这画藏在大内之中,无缘一观。
李梅崖道“徽宗这画是精绝了,但为君却只沾沾自喜于这祥瑞,又万般精力不在治国御民,却在笔墨书画,可怜亡国之相从伊始也,不看也罢。
谢翡看沈梦祯面露讽刺之色,显然又要争执,轻轻咳嗽了声李先生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弘文院内的藏画,也并非全无机会一观,我正好在弘文院内也当着些差使。每年亦有清点库房、晒画之时,又有请宫廷画师一并赏鉴摹画的时候,等我到时邀小公爷一并摹画,正好一观此画。
许莼连忙拱手“有劳小王爷费心。”
李梅崖却显然不知道就着台阶下,反而执着道“适才我就想说了,民间有俗语惜衣有衣,惜食有食,今日这宴会如此奢侈,厅堂如此豪阔,客
人不过寥寥数人,宴席上这许多食物,尽皆要浪费了,暴殄天物。更不必说为观这画,大白日点燃这许多蜡烛,何其靡费民间囊萤映雪,凿壁偷
光,尔等却白日举烛,附庸风雅,不务正业,何其遗憾
一时席上诸人面色都有些难看,尤其是许莼身为主人,年岁尚少,面皮薄,登时就面红耳赤。盛长洲到底在商多年,已起身拱手谢罪道“都是小的不是,考虑不周,因着从闽州到京,想着来日要办皇差,这才央着小公爷举办宴会,引荐贵人。小的不了解京中风俗,只怕怠慢了诸位贵人、大人,这才靡费了些,平素并不这般铺张的。小的这就命人撤去明烛,撤下多余的菜肴,命人舍予附近田庄农人。
沈梦桢却已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好个耿介直白铁面无私的李相公,小王爷带你散心,主人唯恐怠慢,尽其所能殷勤待客,何错之有,你倒又打算踩着大家的脸皮以全你的清名了
李梅崖面色不变,冷漠道“鹧鹌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注。沈大人日日酒酣乐作,客醉淋漓,须也要记得惜福养身的道理才好,要知道人无寿天,禄尽则亡
沈梦祯已大怒,谢翡心下暗道不妙,慌忙拉了沈梦桢道“列位稍安勿躁,李相苦口婆心,虽则话不中听,但也是一片冰心
沈梦祯却啐了一口,怒容满面道“李相若是参加宫宴,也敢如此出言不讳吗不还是欺负主人无权无势,好以此做筏子,博取美名他这求名的心,比我等还要大得多呢什么公道正义、耿直不阿的名声,不过都是他苦心经营以为荣身之梯。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牺牲所有,断亲绝友,博那孤臣诤臣的美名,无非就是为了权势尊显
李梅崖忽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拂袖转身而去。
沈梦祯冷声在李梅崖身后仍然高叫“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远处的乐班子不知宴会厅上变故,仍然悠悠然奏着丝竹。谢翡尴尬道“是我的不是,我代李相给许小公爷赔个不是”
声
沈梦桢呵呵了一声,许莼勉强笑道“不敢当,确实是我等此前未考虑周到,还请小王爷和诸位大人不要怪罪。”柳升等人也都上来打圆场,一时众人又重新言笑晏晏,但到底场面窘迫,最后又饮
了一巡酒,谢翡便先起身告辞。
送走了谢翡,柳升、李襄瑜等人才告辞,沈梦桢却直留到了最后,拿了酒杯饮至酣然,笑着与许莼将那些鹤图品评过去,这才要辞别,临行前持了许莼的手道“小公爷。”
许莼颇有些感动,只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代,忙道“沈先生请讲。”
沈梦祯正色道“人无远虑”许莼肃然听着,看沈梦祯慢悠悠打了个酒嗝,继续道“必是有钱。
许莼愣了,盛长洲已是笑了“沈大人好生风趣。”
沈梦祯放声大笑起来,对着许莼和盛长洲道“多谢款待”翻身上么,纵马沿着山道一人一马仍如来时下山去了。
被他这一打岔,许莼之前那郁闷也散了些,转头反去安慰盛长洲道“表哥莫恼,这京里都这样的,动不动便要扯上些大道理大规矩
盛长洲却反过来揽了他的肩“不必宽慰为兄,生意场上为兄什么人没见过,在闽州那些地方官员,莫说正经官员了,便是个小吏,也能有一套一套道理教训咱们呢,如今既接了皇商的差使,已是腰杆子硬了许多了。倒是幼鳞吾弟今日为了盛家受了委屈了。
许莼被表哥揽着,心中一暖,笑道“横竖咱们目的也达到了,看来这皇商确实不是小王爷荐的,只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待我再打听打听。
盛长洲却道幼鳞不必再打听了。我仔细想过了,这京里藏龙卧虎,吾弟到底年少,这般冒撞四处打听,只怕反得罪人。既然是天恩浩荡,那咱们就忠心办差,若是真有人别有用心,迟早也要主动找上我们,如今犯不着四处摸着。横竖就如下棋一般,见招拆招罢了,不必太过心忧,咱们按规矩办事便是了。”
许莼一听也是“表哥说得有道理。”
盛长洲携了他手笑道今日也累了,不若就在这别业歇下,明日再回去了,我已让人收拾了房间出来,你先下去换了衣服,喝些茶,醒醒酒。
许莼却有些心中烦闷,只恐盛长洲看出来心中内疚,只笑道“昨日来得急,书坊那边却还有些事未处理,我且先回去处理下,再与母亲说一声,表哥今日操持宴会,也累了,且先在此安歇,明日再进城不迟。
盛长洲也不勉强,
只叮嘱了一番春夏秋冬四书童,又妥帖安排了管家、车马等,命人仔细将小公爷送回城。
许莼回了城中,却自回了竹枝坊,却是自拿了房中留着的酒来,自斟自饮,一边看着月色,一边心中想着,昔日只知我和阿爹名声不好,原来被这些清流当面鄙薄,是如此难受。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以后倒也不必强融,他们做他们的清官,我们自走我们俗道便是了。
只是,九哥也是如此看我吧。
许莼想到此处,一时心中酸楚,又饮下了好几杯酒。
却不知就在不远处,刚刚回城的沈梦桢就已被苏槐命人带回了宫里,灌下了一户醒酒茶,洗漱番,这才将他送到了君前。
沈梦桢原本也没喝醉,此刻被忽然急招进宫面君,早就吓清醒了,上前拜下不提。谢翊看他道“平身吧,卿今日赴宴,可择了哪一个为学生”
沈梦桢借着酒意,大胆道“臣奉君命考察学生,却见靖国公世子许莼天然美质,未经雕琢,可堪教导。
谢翊微微一笑,沈梦桢看到君上面露笑容,心下一松,知道猜对了,果然不是谢翡。谢翊却问许小公爷荒唐之名满京城皆闻,你却不惧
沈梦桢道“臣也打听了下,他虽有纨绔荒唐之名,却并未做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唯一闹得比较大的还是豪捐了十万两银子为母换诰命,这样的事论理也能算得上是孝。这京里纨绔二世祖还少吗比许小公爷还荒唐十倍的臣都见过。只靖国公府这荒唐名声传得到处都是,倒像是有人推波助澜。
谢翊微一点头。
沈梦桢躬身道“臣回去后就让人传话靖国公筹办拜师宴”
谢翊摇头道不必,此事容后再议。你且先将今日宴会情状都说了,不可隐瞒。沈梦桢说了。
看皇上一直面容淡漠,无动于衷,他心中忐忑,尤其是说到李梅崖说的那些话时,他也不敢增减,只原样说了。
谢翊笑了声然后呢沈爱卿性烈如火,就没反驳几句
沈梦桢迟疑了一会儿,到底不敢隐瞒,只含糊道“臣即驳斥他只为好名,辜负主人殷勤待客的好意,做个断亲绝友的孤臣,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恋栈权位罢了。
谢翊淡淡道“朕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摄政王罢了。”
沈梦桢深深低下头去,谢翊道“摄政王英年早逝,游猎之时坠马而亡。李梅崖年轻时受过摄政王恩惠,不肯信那是意外,因此只想查出真相。
沈梦桢不敢再言,谢翊却道“李梅崖亢直敢言,疾恶如仇,务实能干,是个能臣。朕都不介怀,你也不必介怀。君子和而不同,尔等只当一心为民,襄国辅政,朕便都一般看重。
沈梦桢心服口服,拜下去“皇上英明。”
谢翊却又道“靖国公世子,有经济之才,只是年幼无人教导,学问上有些欠缺,朕欲磨炼其才,故才教你今日去观其品质。你行事虽佻达放旷,但始终不失大节。如今既在礼部学了几年礼,谨慎当差,想来也知错了。不日吏部会有任命,你且去太学任博士祭酒,掌教弟子,掌承问对。望你今后都改了那等纨绔风流习气,既为人师,不可误人子弟。
沈梦桢连忙再拜领命,心中却暗自揣测,太学皇上难道要让那靖国公世子入太学但也不敢问,只在内侍引导下告退了。
谢翊却转头问方子兴打听了吗,许莼今夜在城外还是回来了住靖国公府吗
方子兴道“只留了盛少爷在城外别业收拾安排,许小公爷今夜回了竹枝坊。”
对苏槐道“去弘文院库房把那瑞鹤图取了来,朕要出宫。”
苏槐连忙应了下去,命人立刻去开了库房取画,一边看了眼漏刻,这已接近子时了,宫门早落钥了。哎,不过这位主子什么时候把宫禁放心上过要不是他一贯喜独处骑马,时常独自随意出宫,哪能那么轻易被暗算呢只能说,幸好小公爷住得近。
听起来孩子受了大委屈,一腔热诚精心待客反被撅了个冷屁股,扣了顶大帽子,不定这时候多难过呢,是得去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