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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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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熔金,湖光潋滟,水上密布的楼船都沐浴在橙色暮光中。

    “说好了,若是和上次那些一般的我可是一样要打发走的哈”

    许莼穿着件杏色圆领袍,慢悠悠摇着扇子,眉目张扬,花船一侧橘红色的晚霞照过来,映得他脸上肌肤如通透羊脂软玉。

    许小公爷天生一双猫儿眼,眼大睛黄,睫长而密,眸色在暮色下仿似琥珀,与他同行的柳升心里微微一晃神,被他那夕阳下衬得分外璀璨晶亮的眼眸给慑了慑心神。心里不由暗忖,到底谁占了便宜还真不好说,花柳行当中,若是有些名气的姑娘们,遇上第一次长得又好的童男子,那是反过来还要给些彩头的

    许莼转头看他正发呆,皱了眉头拢起扇子拍了下他肩膀“干嘛呢该不会还真的是上次那一群油头粉面的吧”

    柳升这才回过神来接上话头“我的小公爷要说还有谁比你更挑剔更难伺候呢那些全都是南风院最好的了,你看不上,然后我把戏园子里一等一的武生也给你挑了,你还是看不上,您说说”

    “半年前就开始为你相看,你说要好看的,给你选了南风院最好的清官儿,能诗善画,结果你嫌人家脂粉气浓,娇滴滴,像女娘。还嫌人家年龄太小太任性不想哄;好吧不要太小的脾气不好哄,那就给你挑了几个戏园最好的武生,年长些都二十多,善解人意又体贴会照顾人,你又嫌弃人家没气节太卑微,不是说这个孔武有力油头粉面,就是说伺候得不好”

    “有些我看着一等一完美了,你看一眼就不要,你说说,小公爷,今儿这一个若是还不能,那我可也是黔驴技穷了”

    许莼道“不合眼缘啊。”他嘀咕着,微微有些心虚,但却又坚定初心,这可是第一次必得完美无缺

    柳升道“放心吧,我觉得这次肯定能成。”

    许莼将信将疑“就你说的那什么四公子之一不是那种面若敷粉貌如好女的吧,前朝可爱吹捧这种什么貌若潘安态如西子的”

    柳升道“贺兰将军听说过吗武将世家,触怒了太后娘家,全家抄家流放,成年男丁全斩了。这一位贺兰公子当时未满十二岁,据说是被仇家刻意折辱,硬是逼着将他充入教坊入了贱籍,命他做了男倌。后来太后失势,他年岁也大了,开了家南风院,极少接客了,这要不是你非要挑个年长温柔体贴有经验的,我砸了大价钱,才请了他出来陪公爷。”

    许莼道“多少岁”

    柳升道“二十八,但身材和相貌都极好的,再说你也喜欢年长的不是我见过他蹴鞠,骑射,非常精彩,那叫一个气宇轩昂,又是能武能文,写得一手好字,气度高华,才华横溢,正是君子如玉,翩翩浊世一佳公子可惜命运多舛,无端被折辱。”

    许莼有些恻然,然而却又奇怪“如今太后不是都称病在宫中,丁家已倒了,他还不能脱了贱籍吗”

    柳升摇头“这世上,大多锦上添花的多,贺兰全家抄斩,昔日听说连军中的故旧同党都一起问罪了。如今哪里还会有人去帮他,太后娘家虽然倒了,太后可是当今圣上的亲母亲。无端端谁会去替他翻案再说了,人已陷在风流行当着许多年了,哪里还洗得干净。”

    许莼想了下“怪可怜的,要不我给京兆府递个帖子,替他脱籍吧,至于今晚,就算了。这种事情,总要两厢情愿,他既一开始就不是此道中人,何必勉强。”

    柳升怪叫了声“我的少爷啊,你这犯什么慈悲心啊,你这是想要找个有经验的试一试,又不是要长长久久。我可是千辛万苦才找到这么个合适的,再说人家要是不愿意就不会应了”

    柳升忽然想起什么,看他脸色“我说,你该不会是怕吧,不然每次给你找什么人,你都能挑出个不合适来,你这都快能赶上选妃了”

    许莼“”

    他面红耳赤道“看你嘴上胡沁什么我怕我会怕你等着”

    柳升看出他色厉内荏来,嘿嘿笑着“罢了,这一个你若还看不上,我绝不再荐了,你只管等着你那天降缘分吧。”

    他和柳升进了花船上的客厅里,几个唇红齿白的青衣童儿上来给他们倒茶“两位少爷请稍等,我们家公子临时有位贵客要陪,因着事出突然,还请两位公子且坐坐,他换件衣服就来。”

    柳升悄悄对许莼耳语“但凡有些身价的,都喜欢吊吊胃口拿拿架子,不妨事的,这位贺兰公子,是真的值得。”

    船上花厅敞轩都开着窗,能一眼看到外边淼淼河水。正是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外边带着河水气息的风缓缓吹进来,暮色已深,淮水之上,风里隐隐传来丝竹声和笑语声。

    这是金粉河上最负盛名的销金地,风流旖旎,艳名远扬。

    许莼闷闷倒了杯茶,柳升看他面色兴致不太高,问道“今儿又是怎么了家里人不许你出来”

    许莼道“哪能呢,我爹才懒得管我,你还不知道么,前儿又纳了一个美妾在家,还修了个园子,天天在园子里吃喝玩乐呢。家里乌烟瘴气的,祖母也不管他,回家就心烦,还不如在外边自在。”

    柳升道“国公爷真是你家这庶子庶女一堆一堆和养猪似的,你也不担心。”

    许莼并不想深谈“担心什么,庶子又不能承爵,他越是这样名声在外,越不会有贵女进府,都是些卑贱出身的妾室,半奴半仆的。”

    柳升摇头“别的不说,你那个庶兄,早早中了举,还才名在外的,明年春闱,你就不怕他一举得官”

    许莼道“他生母是祖母的丫鬟,又早就没了,本来就没有承爵的希望,能考科举,也是一条出路。”

    柳升叹道“罢了,知道令堂心善宽和,但有时候这贤名,不如实在的,也罢了。”

    许莼心里不知为何,却有些憋闷,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花船漂在水上,十里金粉河,丝竹声波光倒映着无数的灯光,纸醉金迷。

    许莼看到远处夕阳已渐渐落下去了,却仍然露出一点点橙红色的光,抬头看了下楼船上更高处,似乎风景更好一些,正有些气闷,便沿着楼船的楼梯往上走了几步。

    才走了几步,忽然就被人拦住了“客人请留步。”

    许莼一怔抬头,一眼便看到了楼船最上方的栏杆上,一个高挑修长披着鹤氅的青年公子听到了声音也刚刚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许莼忽然愣住了。

    许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看尽千帆的眼睛,静如冰湖,深如寒潭,寂如飞灰夕阳之下,那个男子神容寥落,冷漠、厌倦,然而却无遮那一身的清华高贵。

    许莼想起小时候回乡,江心沙洲上落满了雪,有飞倦的白鹭,茕茕孑立,漠漠江湖,长风吹过寂寂寒洲,美得惊心动魄。

    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许莼只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鸟爪按了一下,飞鸿泥爪,却刻骨铭心。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急速的跳动着,想起柳升刚才介绍的,忍不住开口询问“贺兰公子”

    护卫上来拦他,这护卫甚是高大,但许莼却不由自主看着那个青年公子,许是他眼里的渴慕之情太过明显,那贵公子挥了挥手,护卫低头退下,许莼走了上去。

    楼船顶层晚风鼓荡,走近以后,那男子的容貌越发清晰,他锐利目光从上往下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许莼觉得自己从头发丝到心肝肺胆,都被他看透了。

    他口干舌燥,只听到自己激荡的心跳声“对不起我唐突了您长得真好看”太出他的意外了,他总算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青年公子居高临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神情并不怎么倨傲,语气也很淡,但许莼偏偏就感觉到他是傲气的,他又真心实意觉得对方这样的姿容神魂,是有傲气的资格的,他一边心里品着对方的声音,一边低声道“许莼,言午许,莼菜的莼,我是靖国公府上的”

    青年公子似乎回忆了下,眼上露出了个讥诮的笑容“靖国公府上啊,护国贵勋重臣的后人,该当也是肱股栋梁之才,如何流连在此风月之地,行轻佻之事”

    许莼不觉有些自惭形秽,讷讷道“我一向并不总如此,只是只是想确认一下。”

    青年公子仿佛很是好奇“确认什么”

    许莼脸上已仿佛烧起来一般“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喜欢男子,我就是试一试。”声音微不可闻。

    青年公子没想到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直白又实在有些俗气的大实话,慢慢道“试一试

    许莼感觉到了难以抵挡的压迫感和威慑感,嗫嚅却很无力地辩解“但是见到你,我觉得不用试了。”

    青年公子眉毛微微挑起“哦”

    许莼希望还能挽回一点点自己的形象“可能我不一定喜欢男子,但我一定喜欢你。”他一时竟然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面前这男子的风姿,他只知道他一眼就确认,他喜欢他,每一处。一向不靠谱的柳升竟然靠谱了一次,他忽然心里有了一点信心,既然邀请了他,那就是,愿意的吧

    他满心都是期待和热切看向那个容止出众的翩翩公子。

    青年公子笑了声,慢慢道“我可从来不需要人喜欢。”他只需要别人畏他就足够了。

    他脸上表情仍然很是漠然,声音里也没有讥诮,但许莼就是听出了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许莼面红耳赤,讷讷说不出话来,却仍然苟延残喘地抱着一丝希望,柳升不是说他们都要拿拿架子的吗这样姿容如明月,风度如霜雪的人,他是很愿意哄他展颜一笑的。

    他鼓足勇气尽力争取“我能请您喝个茶吗”

    “不。”薄薄的嘴唇吐出了冰冷的话“脏。”

    许莼仿佛被锤子重击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羞耻之心几乎冲破了心,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微污秽,仿佛低到了尘土里。几乎恨不得钻入地里,眼睛不由自主垂下,看着船上甲板斑斓的木板面,脑子里一片糊涂,竟不知要说什么。

    男子看着面前许小公爷原本滴血一般的面皮倏然褪色,变成了惨白,之前那晶亮的猫儿眼也不再敢看他,嘴唇微微发抖。他有些意外,见惯了朝廷重臣们互相攻讦,面皮平静下的刀光剑影,他只觉得跟前这少年郎的面皮似乎薄了些,缓缓道“退下吧,不要再来了。”还知羞耻,尚且还有可取之处。

    许莼一言不发,只匆匆做了个揖,狼狈地转头,仿佛逃离一般一路逃下了花船下,甚至顾不上还在船上的柳升,直接几步越过踏板,跳上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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