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七宗罪木雕馆·独白
“站在两侧是不是有区别？”梁清泽试探着走到车厢内。
两边的地板都是实的，但他还是决定站到陈浩所在的火车车厢那边，并招呼叶归璞也过去。
众人形成了一种默契，都站在了陈浩这边。
当所有人全部进入，车厢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车厢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黑暗淹没了众人，也隐匿了陈浩和赵俞严的身影。
恐慌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上头，车窗外的光刺眼地映在每个人的眸子中，烛火般闪烁。
那是一片大火。
列车永不停歇地向前，两侧车窗外，零星分布着一些村民的房屋，此刻已被漫天的大火席卷，火舌随风跳跃着，宛如一曲死亡之舞。
无数黑影在房屋间进进出出，似乎是在救火，又或者是把屋内所剩无几的东西抢救出去。
借着火光，众人发现陈浩和赵俞严不见了。
火焰并没有向车内蔓延的趋势，众人安稳地站在车内，仿佛置身事外，却又因眼前无情的火焰和可怜的人们感到悲凉。
叶归璞看见冲天的火光，突然萌生一种说不出的恐慌感，像是在没有底的虚空之地不停地下坠，无力感扼住了她的四肢。
她见到恶心诡异的场面，见到鬼，或者差点死，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害怕火。
如果非要说原因，那就是——
火能带走一切。
不重要的，特别重要的，只要放到火里，都得变成灰。
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她好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时间好像很紧迫，但她忘记了自己要抓住什么。
高度紧张让她心跳加快，体温却没有上升，反而浑身发冷，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想逃跑。可身体出现了应激反应，迈不动步子，只能僵在原地不住发抖。
“别去看那团火。”梁清泽注意到叶归璞的异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嗯。”叶归璞丧失了思考能力，顺从地闭上眼。
火光映在她的眼皮上，即使闭上眼还是有一层微弱的光，她想停止颤抖，可停不下来。
“别害怕，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梁清泽紧紧抓住叶归璞的手腕，她没有反抗。
叶归璞感受到手腕上半个指纹的位置被梁清泽的手指按住，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心，身上像是裹了块厚实柔软的毛毯，逐渐没那么冷了。
闭上眼睛的世界，是无边无际的暗，在广阔天地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温热力度。
他抓紧她的那刻，在虚空之地的下坠感消失了。
梁清泽见她不再发抖，又凑近她耳朵：“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放心，有危险我来处理。”
“嗯。”叶归璞点点头。
虽然她最初觉得梁清泽总是大大咧咧不正经，可遇到危险一直都靠谱。
她真的放心。
通往下一节车厢的门开了，两束光像是追光灯一样落在进入车内的两人身上。
两人刚进车门就喘息地坐在地上，满头大汗，随着坐下的动作，几片衣服像香灰一样从他们身上整块掉落，砸在地上变成一小撮灰。
两人是陈浩和赵俞严，此刻的他们看着还是小学生年纪，比第一节车厢的他们还要小。
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火焰灼烧过的黑色痕迹，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分布着很多烧伤的伤口。
陈浩身上的伤少一些，赵俞严看上去严重很多，他尝试着把粘在腿上的裤子揭开，却疼得叫出声来。
融化又凝固的布料已经和腿上的皮肤黏在了一起。
他腿上的伤口看着很深，被灼烧过后一部分成了焦黑色，还流着血。
“你没事吧……”陈浩想帮赵俞严处理伤口，却不知如何下手。
“你觉得能没事吗？”赵俞严拍开他的手，呲牙咧嘴地尝试触碰伤口边缘。
“这场火感觉很蹊跷。”陈浩收回了手，凝望着远处的火焰。
“有什么蹊跷的，还不是那个周老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引起了火灾，把挨着一条街的房子都烧了。”赵俞严满脸不耐烦。
“你别这么说周爷爷，事情不还没查清楚吗？不过如果真是他不小心引发了火灾，之后该怎么收场呢……”陈浩语气低了下来，叹了口气。
“赔啊，还能怎么办，他不是天天炫耀有个儿子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吗？那个男的上次还是开车回来的，赔给大家的钱应该是有的吧？”赵俞严一点都不客气。
陈浩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开口：“不说这个了，你妈妈不是患病卧床了吗？她被救出来了吗？”
“她没在家，今天在医院，只有我在家睡觉被烧着了。哎对了，这你可不能跟外人说。”
“不能跟外人说？”
“对，不能跟任何人说。”
“好吧。”
“那你家呢？”过了好久，赵俞严才想起来问。
“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家里就我一个人，除了房子倒了要重新盖，别的也没什么。”陈浩说着，盖住自己身上的伤。
“那你这两天先住我家吧。”
“麻烦了。”
两束光熄灭了，又重新亮起在车厢一角的座位上，两人坐的位置，是陈浩这半边的火车车厢。
此时坐在那里的两人看着是初中的年纪，衣服是最质朴的农家装扮。
两人都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在许愿。
“周叔叔，新盖的房子屋顶有些漏雨，本来不想麻烦您，但最近是梅雨季节，再不修屋顶房子可能会倒，如果您手头宽裕，可以借我些钱吗？等我赚钱了就还给您。”陈浩低声说道。
“周叔叔，医院鉴定我的腿废了，别忘了把这个月的医药费打过来。”赵俞严毫不客气。
“他的腿废了？”老干部有些疑惑，在前一节车厢，他分明看见赵俞严打游戏的时候还翘着二郎腿。
“恐怕是讹钱的。”鸭舌帽撇撇嘴。
两人许完愿，梁清泽手里的汇款单飞到了他们头顶，无数纸钞如雪片般纷飞坠落在他们身上。
陈浩往前瞬移了一排。
陈浩的衣着没变，面前的小桌板上多了些文具，赵俞严换了身很讲究的衣服，面前多了一堆漫画和零食。
“周叔叔，我现在想打工，可别人不收我，我想借一些钱交学费，这里是借条。”陈浩继续许愿。
“周叔叔，我妈自从火灾抢救后，病情一直在恶化，手术费什么时候打过来？”赵俞严也继续许愿。
“他妈不是没在火灾现场吗？”肌肉男皱着眉头。
“周叔叔这个冤大头啊。”鸭舌帽气愤地感慨。
更多的纸钞散落在两人身上，两人从半大的孩子变成少年模样，陈浩又往前瞬移了一排。
陈浩依旧是最初的着装，面前多了一堆参考书，赵俞严换了更华丽的衣服，面前是一堆各式游戏机。
就这样，随着两人一次次许愿，一次次长大，陈浩离赵俞严越来越远。
陈浩的身外之物几乎没变，而赵俞严愈发肥胖，玩得也花哨。
到两人已经是工作年纪时，赵俞严身边多了很多智能家电，看上去生活品质格外高。
照在两人身上的光束再亮起，就是叶归璞他们进车厢前看到的样子了。
两人分别坐在火车车厢和飞机机舱的第一排和最后一排，远远看着彼此。
眼神中早已没有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有的只是陌生和疏离。
赵俞严先站起身，朝陈浩走来。
随着他逐步向前，他所在的半边飞机机舱却缓慢变成了火车车厢，他的一身精致的西装，也逐渐变成了洗得发黄的衬衣。
赵俞严来到陈浩面前站定，陈浩刚站起身来，赵俞严揪起他的领子，狠狠给了他一拳。
肌肉男嘴里骂骂咧咧地要打回去，手穿过了赵俞严的身体。
只是幻影。
“你有病吧？”陈浩擦着嘴角的血，冷眼看着他。
“是不是你向姓周的那个男的揭发我，让他不给我钱了？”赵俞严凶狠地瞪着眼睛，“你知不知道老子借了很多外债，没有姓周的拿钱补缺口，我的生活就完蛋了！”
“完蛋了？你要是没借钱去超前消费，怎么会完蛋？”陈浩冷笑了一声，把他捏着自己领子的手掰开，“再说了，我可没跟周叔叔说什么。”
“你没说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的钱用在哪儿了？”赵俞严没有一丝愧疚。
“你的车都从他面前开过去了，他能不知道吗？口口声声说着家里有病人住icu，转眼买了台车，可能吗？”陈浩厌恶地推开他。
“那又怎么了，他欠我的，没那场火灾我家房子也不会倒。”赵俞严气势弱了一秒，又恢复了理直气壮。
“你以为他不知道，那场火灾的真实原因，是你放的鞭炮引燃了周爷爷家的草垛吗？”陈浩紧盯着赵俞严，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赵俞严震惊地退了两步，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被戳穿的惶恐瞬间转化为怒火，他伸手死死地扯住陈浩脖子上戴的项链：“你可别胡说！”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气愤不已，可都没法改变眼前的局面。
远处的车厢连接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动，是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
很快大家就看到，一座灰羊雕像从车厢那头，沿着走廊缓慢移动过来。
灰羊是拟人态，一手握拳，拳头上手臂上满是伤口，一手持棍，棍上是零星鲜血。
“暴怒。”叶归璞淡淡开口。
梁清泽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很快明白了她恢复正常的原因——火车驶离了火海，此刻正漂浮在万丈高空。
列车之上是无尽苍穹，列车之下是如银河碎屑般遥远而零落的万家灯火。
之所以能看到列车之下，是因为这座灰羊雕塑宛如一台削铁如泥的切割机，随着它的移动，硬生生把车厢沿中线切成两半。
被切割下的金属碎片簌簌落下，根本看不到落在了哪里，从这里掉下去，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