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家殿下是头白眼狼（9）
夕阳斜下，橙黄的光芒在宫墙处投下一片长直有角的阴影。
莫钦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只听里面的人声渐渐到了门边，“咔吱”一声门响，一个长身鹤立的男子率先走了出来。
崔玉真一眼就看到了阶下的人，面上露出一抹罕见的微笑，道：“已经在等着孤了？可惜你家主子今天还有很多事要问你，明日孤再来接你。可不要忘了你答应过孤的事，莫钦。”
小太监没有说话，而是笔直地站在原地恭送太子仪仗。脑袋深深地垂着，面容沉浸在一片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其上的深邃复杂。
这时，秋莲走出来唤他进去，说五皇子有事要找。
莫钦轻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她走入殿内。
内殿中，一个少年负手站在从窗子透入的天光中。
听宫女们禀报“莫公公带来了”。
他挥挥手沉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单独和小莫子说说话。”语气带着几分沉重。
下人们纷纷走了出去，最后一个出去的是自始至终都站在崔裘身边的秋泗。
他整个人都隐藏在黄昏的阴影中，若不是突然出声莫钦都没注意到。
“殿下，您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秋泗皱着眉，语气十分严肃。全然没有往日漫不经心、一切皆在掌握的冷静悠然，反倒是像在训诫，“这些年，我们牺牲的还不够多吗？想想姑母，想想秋家，我们亲人都已经”
“够了！”崔裘高声打断道。
他的目光望着阳光投影在地上明暗有界的光影，眼底的两股情绪在激烈地对冲。
随后，少年闭上了眼，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而这个决定，让他痛苦得表情狰狞，却不能不这么选。
崔裘长出一口气，声音像是老了几十岁，充满了沧桑和无奈。
“我记得，我也都明白。你先出去吧，表哥。”
秋泗叹了口气，遂走出了内殿。在关上殿门的一刹那，他用一种隐秘莫辨的神色最后看了莫钦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这一眼的存在感太强了，让莫钦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空旷的殿内此刻只剩下崔裘和莫钦两人。夕阳斜下，黄昏的光影模糊着世界的轮廓。殿内还未点灯，唯一投入的光亮照在了崔裘身上，只有莫钦只身沉浸于黑暗之中。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五皇子，等待他开口。
沉默良久后，崔裘说出了第一句话：
“莫钦，你曾经对我说，为了报答当年我母妃的恩典，此生都将对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吗？”
莫钦眼神清澈明亮，郑重地点头道：“是的。只要殿下志在为舒妃娘娘平反冤屈，奴才定当为了殿下大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上刀山下火海绝无怨言！”
崔裘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似是不忍地撇开了目光，甩袖长声道：“为了我，为了母妃，为了我们的大业，你明日就去东宫吧！”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莫钦却还是难以抑制地心下一沉。仿佛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得他喘不过气来。
崔玉真必然是向崔裘要他了，可崔裘竟连一句都不愿意问的吗？
莫钦原本打了一下午的腹稿，已经想好该怎么温言细语地跟崔裘说清楚和太子之间发生的事。不论崔裘是要厉声质问他还是以“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态度痛斥他的背叛，他都有劝解的方式。
可对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让他去东宫，打得莫钦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莫钦抬头望着这个自己含辛茹苦养了五年的少年。
这五年里他亲眼见证他是如何从众叛亲离、人人喊打到暗中发展势力、成功回宫。
这一路来无数心酸和生死边缘的考验，都一一挺过，而其中不乏莫钦替他挡刀试毒的身影。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崔裘竟会开口说让他去东宫，去崔玉真那里。
虽然这是莫钦早已答应崔玉真的，知道自己绝对逃不掉。但当这番话由他忠心耿耿侍奉的少主说出口，不免令人寒心。
崔裘当然知道太子要莫钦是为了什么，不仅知道甚至他也正有此意---
“莫钦，就当是为了母妃和我，去东宫伺候太子吧。表哥说得对，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灵犀殿的安全，也能为我们的大业的保障。眼下我在宫里的处境如何你也见到了，太子方才告诉了我陛下对朝党的处置。这件事让他们元气大伤，而此事因我而起，他们必然也会视我为眼中钉。”
“我们在宫里的势力还是太弱小了，根本不能拿到明面上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暂时投靠太子。但是，莫钦，你明白的，想要替秋家和母妃翻案，做一个闲散王爷的权利根本不够。只有坐了那万人之上的天子之位，我才能完成我真正想做的事。这也是你的心愿，不是吗？”
崔裘语气一变，自嘲地笑了一声，道：“莫钦，并非是我想卖你去东宫。只是太子一句话跟我要你，凭我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他抗衡。而我们已经得罪二皇子和三皇子了，如果再得罪太子，灵犀殿覆灭只在朝夕之间。”
莫钦沉默了。
他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有点为难，有点委屈，更多的是夹杂着迷茫的心酸。他觉得，即使是秋泗来跟他说这些，都比崔裘亲自请求他去做得好。
他的确愿意为了五皇子奉献自己的一切来报答恩情。
可是，他也是人。叫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命令着去向男人卖身，未免诛心。
很快，莫钦就将这股从胃里翻涌上来的酸涩感压抑下去。
他努力劝说自己保持平静：这是太子的要求，五殿下也无力抗衡。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去太子身边，这样还能掌握东宫的动向，为殿下将来的夺位之路出力。
小太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殿下不必自责。今日在御花园的时候，为了求太子殿下出手，我就和他做了这个交易了。况且，奴才去东宫当差，在太子身边，也能为殿下的大业做出贡献。一举两得。”
崔裘低着头，不敢看莫钦的眼睛。他何尝不想保护好这个如同亲兄长一样关心他爱护他的哥哥。
明明承诺过莫钦，此生此世都不会辜负他的这份忠心。
到头来还是出于迫不得已的原因将他献了出去，而这其中有多少为了自保、考虑的利益已是说不清了。
到了这一步，崔裘何尝不明白，崔玉真怕是早已看上他的贴身太监。
所以才会让莫钦选择，是要一身清白还是他崔裘的命。
莫钦选择了后者。
可是，莫钦不知道的是，同样的选择，在半个时辰前也摆到了崔裘的面前。
崔裘仍然清晰地记得，半个时辰前，就在这方内殿里，崔玉真如何抬起他矜贵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声音清冷无情：“实话告诉你吧，五弟。你这点家当和你这个人，孤都看不上。孤唯一想从你这灵犀殿里拿走的只有莫钦。你若是肯将他送到东宫，看在这份上孤可以庇护你往后在宫中安然度日---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已经来求过了孤两次，两次都是为了救你。可惜头一回孤看在他自小跟着你又是你的贴身太监的份上没有真的要他。但是免费的好处可一不可二。他倒是识趣，同意用自己的身子换你的命。可是五弟，你能做和他一样的决定吗？虽然你只是比崔阙那个蠢货好一点点的废物，可你身上流着的毕竟是皇家的血。这血有多冷，孤很清楚。”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崔玉真美如白玉的脸和狭长凤眸中透出的一抹残酷的兴味深深刻进少年的眼底。
然而，崔裘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在秋泗的示意下开口说道：“承蒙太子关怀。既然是太子殿下想要的，臣弟自然拱手奉上！”
就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间，昔日口口声声说当做亲人一样的人就这么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太子。
然而，崔裘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必须保证莫钦对自己的忠心，确认即使对方身在东宫，心也是向着灵犀殿的。
皇宫是个无情的地方。
谁能想到，一月前初来乍到的小少年尚且能为了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太监不惜咬伤三皇子惹怒朝贵妃，也能在短短一月的时间后把人拱手送给太子以求自保。
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崔裘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最后一处尚且干净的角落，脏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
幸好，莫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没有抱怨，而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他自愿去东宫伺候崔玉真，同时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探子。
见莫钦面色无异，崔裘从桌上拿起了一个红木盒子。
上面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一看就不是灵犀殿的东西。
正当莫钦奇怪这是什么的时候，崔裘将木盒递给看他，面露不忍之色：“太子说让你从今天开始使用这些。具体怎么用秋莲会教你。”
莫钦看着崔裘羞愤中带着愧疚的神情，立刻猜到了这盒子里装的是何物。
他身子顿了顿，心理状态几乎达到崩溃的边缘。却又飞快地调整回常态。点点头，答了一句：“奴才明白。”
然而，他表现得越清醒冷静、顾全大局，崔裘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莫钦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再也不是亲人，毕竟没有谁会丧心病狂地把唯一信任的至亲送到男人的床上。
他们只会是忠诚的仆人和唯利是图的主子。这个认知让崔裘感到一种情感意义上的绝望空茫。
末了，重重地在心里叹息一声，对莫钦说道：“你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明日一早，本殿亲自送你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