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春风十里
清晨,梅庄客栈。
千里和双斑饱饱的吃了一顿后,正在马厩休息。
客栈外的梅树已经染了春意。点点浅浅的暖色正柔和的栖在梅枝上,似要盎然,又略显含蓄。
二楼廊上,有行人对坐饮茶。
廊间风过,盏中清茶添了一抹轻漪。
一位清秀的小公子,对着面前的梅枝发呆,已经有一会儿了。
发梢绕到脸上,清荷轻轻用手拨开,扭回头看向了面前的白衣散客。
“浔仙人,你看,梅花开了。”
“嗯。”江浔轻轻点头,“春天到了。”
放下茶盏,江浔偏过头,看着满树春风。
他嘴角轻扬,手上幻出一把白色折扇。那扇子在他身前轻轻扇了扇,又和那一身白衣融为一体。
江浔轻声道,“看。”
清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树梅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正悄然绽放。
蓓蕾舒展,蕊香馥郁,沉沐在柔软的风中。次第葳蕤。
清荷仔细看着每一朵,直到最后一朵花也悄悄绽开。
半晌,她回过头来,“浔仙人,这样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清荷看了看周围,一切如常,无人理会这边。
江浔饮了口茶,淡淡道,“无妨。只有你能看见。”
“啊…”清荷先是微愣了下,然后笑着道,“还可以这样啊?”
“那浔仙人,你也能看到吗?”
江浔点头,“当然。”
“那就不是只有我能看见喽。是我们两个。”清荷弯着嘴角,脱口而出,还比了个二的手势。
江浔轻轻一笑。
“对了,浔仙人,你是如何说服将军,带我一起出来的?”清荷问道,“我还以为会留在营里做人质……”
清荷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江浔反而慢了动作。他缓缓道,“没什么。我说需要你帮忙,将军便允许你也出营了。”
“哦……”清荷应着,转头赏梅花,并未多想其它。
江浔的脸上却是不经意间显露出一丝不常有的神情,但也只有片刻,便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他想起了昨日在中帐时,与将军的对话。平白又尴尬了一次。
“江兄,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李缑道。
“将军请讲。”
李缑似是些许犹豫,但还是张口道,“江兄,为何,与清河兄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
江浔懵了一下,还是答道,“清河是我阁中弟子,这是做为人师的本分。”
“可我听说,阁中弟子早便给江阁主办了谢师宴,已经离开贵阁了。”
听了这话,江浔一时语塞。
确实如此……但将军这是何意?
江浔突然想起那日关长笑对他说的话来。
上次清荷和关长笑的“比武”,总让江浔觉得不太放心,所以他特意去找关长笑旁敲侧击了一下。
结果关营长倒是格外痛快,把自己认为的断袖之癖什么的交代了个一清二楚。还很热情的嘱咐江浔,说他关长笑崇拜的人,一定要有完美的爱情。就是说他关长笑已经想明白了,只要是真心在一起,性别不重要。
江浔现在还记得关长笑跟他“诉衷肠”时的那股真诚和热切。
想到这里,江浔忽然明白了将军这番意味深长的话。
“将军,这里面或许有什么……”江浔下意识解释道。可是“误会”两个字还没有吐出口,他就被李缑打断了。
李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都懂的样子。
“不必多言。江兄,你且就带着清河兄一起,我信你。”
说罢,他拿着那小半块玉佩,坐回了椅子上。
看他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江浔未再多言,只退下了。
眼前梅花开得正好,江浔品着茶,赏着花,时而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对着梅树发呆。
半晌,他轻笑。
自然灵本是不懂人间红尘这一套的,可现在,江浔却忽然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休整的差不多了,两人便踏上了寻找解药的旅程。
春风暖暖的拂在脸上,清荷跨上马,回头再看,那棵梅树已经恢复了萌芽的样子。
客栈的廊上,行客来往依旧。梅花初映,梅庄客栈的牌匾,伴着飘动的酒旗,映在清荷的眸子里。
恬然一笑,她冲江浔道,“走呀。”
风带走了声音,他只笑着点头,“嗯。”
……
临安。
静寂的刑部牢房,一声锁链落地的声音,打破了已经习惯的宁静。
黎仲秋抬眸,视线穿过张开的指缝,撞上久违的日光。
“带走。”
黎仲秋被人押着,第三次,去往那座巍峨的明德大殿。
进了正殿,刚走到中央,群臣静默,堂上一片沉寂。皇帝正闭目养神,听见人带上来,才张开虎眸看过来。
黎仲秋低着头,仍然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的目光,像是要把自己灼出一个洞。
一人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些许惊悚的气氛。
“启禀皇上,臣有一言。”柴大人语气沉静,闻之令人觉得似是胸有成竹。
皇帝朗声道,“讲。”
“皇上,崇关岭一战已遗去十余年,黎军师于苍龙军中任职,也有近十年。微臣以为,若黎军师当真是敌国细作,那这十年来,黎军师为苍龙军所做的,实在是已经超出了自证忠心的程度。”
出乎意料的,这次,黎仲秋开口接着柴大人的话,开始为自己申辩,“柴大人说得有理。”
“草民在任军师期间,尽心尽力。除去几场重要的战役之外,其它方面对北金利益的挫伤,也足以令金帝认为,此名细作,已经背叛他了。”
皇帝盯着那个垂着头,身着囚服的人,良久,才把视线移向一旁的赵淳。
“淳风,由你来说吧。”
群臣依旧静默,不过不是安静的避祸,而是在等着七殿下发话。
“是,父皇。”赵淳上前几步,行了礼道,“查清崇关岭之战的真相,事关重大。鉴于黎军师曾为我大宋立下军功,现功过相抵,将功折罪。”
“这……”话音刚落,群臣面面相觑,不禁低语。
赵淳继续道,“经由儿臣的长期调查,当年崇关岭一战,实有隐情。为洗清当年牺牲将士的冤屈,儿臣请命,亲自带人质黎仲秋查清当年战败的真相。给所有亡灵一个交代。”
“众爱卿,可有异议?”
“皇上英明,臣无异议。”柴大人上前道。
“臣无异议。”周鸿轩道。他虽对黎仲秋此人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却很想知道,七皇子口中所言的真相。
“臣附议。”薛大人道。
见口风一边倒,李尧忍不住了,“皇上,将功折罪…可以,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个人不会中途逃跑或者被他们的人救走?皇上,此人诡计多端,不可轻信啊。”
皇帝没有开口,显然不愿理会。
李尧虽是当年太后身边的“红人”,但在皇帝眼中,就未必如此了。
“李侍郎,此次外出,本殿下会全程亲自监管,寸步不离。若出了什么闪失,由本殿下负责。”
“李侍郎,还有什么疑问吗?”赵淳回身看过去,只见李尧一脸十分不甘心却不得不低头。
“微臣,不敢。”
“传朕的旨意,现命七皇子,押送罪臣黎仲秋,前往查清崇关岭一战的真相,将功赎罪。”
“儿臣接旨。”
“罪臣黎仲秋,接旨。”
……
赶了一日的路,江浔带着清荷回到了临安。
“浔仙人,我们先去哪儿?”
江浔看了看日头,已经接近黄昏。
他顿了顿道,“去接人。”
清荷点点头,“那我们去哪儿接人?”
江浔重新戴好面具,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孤山。”
……
天色已晚,但透过朦胧的月光,仍能窥见孤山的山石树木,尤其是那满树盛开的梅花。
“蓬莱宫在水中央。”黎仲秋一边走着,一边口中低吟了一句。
“此前忙于事务,也只是匆匆来去,未曾像这般静静观赏过。这一趟,算是因祸得福了。”
黎仲秋换上了从前的衣裳,即便手脚还带着镣铐,也不影响他看到各种花草时的容光焕发。
“黎军师文人风骨,武将胸怀。既然军师喜欢,那便在此处好生休息几日。”赵淳见黎仲秋停步,也止步言道。
“七殿下厚爱,罪臣心领了。”黎仲秋看了看四周,“殿下,此次调查需要什么,罪臣一定知无不言。”说着,他掩着袖子轻咳了两声。
“此事急不得,黎军师且先好好修养身体,等恢复好了,再开始也不迟。”
“父皇并没有限定期限,想必不会过分追责。”赵淳道,“请。”
两人行至一处行宫,隐于一片隐秘的竹林角落,在夜晚更显清肃。
“这里是从前的废旧行宫,后来新行宫修筑,唯独落下了这里。”
赵淳走上前去,“这里少有人来,不过收拾一下还可以住人。黎军师,这几日我们就在此处歇息了。”
“殿下,这……”
“如何?哪里不妥?”赵淳推开了那扇古旧的木门,回过头来问道。
“殿下怎能屈尊与罪臣同在此处呢,这,不合礼数啊……”
赵淳哈哈一笑,“无妨。吾自小就在边塞长大,从前游历江湖时,寺庙,游船,还有树上,能睡人的地方都睡过。”
“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赵淳说着,扶起一旁地上倒着的木架,“进来吧。”
行宫古旧了些,还留着些古老的痕迹。
黎仲秋走近去,伸手拂了下墙上古藤,沾了几指灰尘。
“殿下,这是前朝的行宫?”
“对。”赵淳道,“只是曾经一场大火,给烧的不成样子了。”
“大火?”
“嗯,传言是前朝炼药师在此处炼药,打翻了药炉。”
走进里屋,赵淳点上了灯。然后拿了草掸子,开始打扫落灰的桌凳。
黎仲秋上前帮忙,被赵淳拦下,“黎军师,你身体抱恙,好生歇息便罢。”
“琚儿都告诉我了。细作之事着实唐突,这一次,还需要黎军师的配合。”
“仲秋自当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