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皇帝已经下了一道敕书,让信王离京。
信王却迟迟未离开,他坐在王府阁楼,看着长公主仪仗慢慢远去,神色阴鸷。
不是没有法子阻止,也不是不能把云初抢过来,终究手段恶劣了些,恐惹恼她和谢晖。
云初心里没有他,做任何事便少了一层名正言顺的理由。
信王正闷闷不乐时,外头有侍卫进来禀道,
“殿下,谢姑娘遣云佑公子来递话,她在后巷大槐树下等您,有话跟您说。”
信王微愣,也猜到谢云初要做什么,犹豫片刻,起身出了王府后门,走过一截狭窄的巷道,便见一袅袅婷婷的姑娘含笑立在树下,一双清澈的眼望着这边,远远朝他行了个礼。
信王缓缓眯起眼,回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他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也不知从何时起便动了心思,或许是某个不经意的抬眸,或许是哪日不起眼的一声道安,总总回府或出门时,能看到她明艳的身影,像是一束光划过人间。
他想过得到她,但他清楚自己更热衷权势,直到兵败如山倒时,想起她总觉得遗憾,闻她死讯,那种遗憾愧疚和懊悔达到了顶峰,有那么一瞬甚至怀疑自己害了她,若是当初他放弃权势选择她,或许她不会死。
直到重生回来,他在同样的岔路口做了不一样的决定,她还是选择了王书淮,他才意识到,原来感情不能被左右,不是他想,就能得到。
信王心情复杂来到谢云初跟前。
他身形格外威武高大,只消往那儿一站,便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压力扑来。
谢云初少时还能在他身上看到几分大哥哥的模样,随着年龄增长,信王气质越发沉稳,手段也越发狠辣,谢云初对他敬而远之,父亲三令五申,谢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并无显赫权势,不要牵扯入夺嫡的争斗中,谢云初不敢拿阖家性命去赌,是以越发躲着信王。
嫁给王书淮即便不能事事如意,至少图个安稳。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对信王没有男女之情。
谢云初不希望信王不依不饶,决定快刀斩乱麻让他死心,便添油加醋把自己对王书淮的情意告诉信王。
小小姑娘目露痴迷,写就的全是对另外一个人的向往。
信王看着谢云初流露出的期待,有那么一瞬很想把前世的真相告诉她,但他忍住了。
眼下的王书淮已不是前世的王书淮,陆姨娘母女也已伏诛,当无人敢再算计谢云初,面前的姑娘太美好,美好到信王不舍得去泼她的冷水,不忍浇灭她对未来的憧憬。
她上一辈子太苦太苦,何不顺着她的心意,让她快乐下去,无论那份快乐能持续多久,至少他不能做那个扑灭她希望的人。
回想那日她尸身在大火里烧成灰烬,再对比眼前鲜活亮丽的姑娘,心底那一抹执念终究是化作一丝柔软,信王深深仰眸吞下一眶泪意。
罢了,他放手。
临走时,他扔下一句话,
“云初,我回萧关了,无召不会回京,但我希望你心里拿我当大哥哥待,若是王书淮让你受委屈了,你只管给信王府递个消息,我保管替你出气。()”
“()”
以尔之矛攻尔之盾,信王哭笑不得,最后摆摆手潇洒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云初紧锣密鼓筹备婚事。
王书淮也没闲着。
他不可能真的吊儿郎当过日子,先前不过是为了逼国公爷等人上门提亲,眼下婚事定下来,他心中石头落地,便照旧去翰林院当差,对于一位执掌国政十几年的内阁首辅来说,翰林院那点事就显得不值一提,王书淮轻车熟路收揽人心,而后上了几道奏疏,切中朝中利弊,所提意见切实可行,深得内阁大员的赞赏,很快在朝中崭露头角。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眼看谢云初要嫁进来,还有最紧要的一桩事没办。
过去他不是在书房挑灯夜读,便是在衙门当差,除了晨昏定省露个面,几乎不在宁和堂过多停留,这一日,王书淮早早回府,刻意留在宁和堂用晚膳,席间他注意到过门不到一年的弟妹窦氏正在伺候母亲姜氏用膳。
王书淮席间刻意多看了几眼,等到散席,他留下来陪姜氏说话。
姜氏晓得儿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以为他有要事,便将其他儿子儿媳女儿遣出去了,二老爷被管事请去了账房商议婚事,宁和堂只剩下姜氏和王书淮母子。
王书淮慢条斯理喝着茶,随口问姜氏,
“母亲身边这么多仆从,何以让二弟妹在伺候饮食?”
姜氏理所当然道,“哪个媳妇进了门不伺候公婆?”
过去王书淮也这么认为,甚至也没当回事,男人在外建功立业,女人在家里操持后宅侍奉长辈是顺理成章,如今有了上辈子的教训,这些规矩就得改一改了。
王书淮幽幽问了一句,“那您当初也是这么侍奉长公主的吗?”
姜氏顿时给噎住了,闻出不对劲来,似笑非笑看着王书淮,“儿啊,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王书淮将茶盏搁下了,神态恭敬,语气也慎重,
“儿以为,您也是过来人,媳妇在婆母面前立规矩的事可以免了,您身边仆从甚众,犯不着要儿媳妇伺候饮食起居,高兴时大家凑一块唠唠家常摸摸叶子牌,不高兴了便叫她们散去忙各房之事,”
“即便不能拿她们当女儿疼,至少也不要去为难,您宽厚待下,儿子媳妇更思孝顺,”王书淮回想前世母亲的下场,到后来疯疯癫癫,媳妇嫌而远之,又着重道,“您总有老的时候,也有需要人的时候。”
“且不如两厢和和气气过日子,
() 也省了儿子们的烦心事,您道如何?()”
“()”
王书淮没有否认,“母亲,她性子弱,单纯天真,心地又实,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咱们王家规矩又多,恐吓着她,若是母亲这个时候摆婆母威风,她定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您也知道儿子娶这门婚不容易,还希望您能体谅儿子一片心意。”
姜氏听了这话心情就更复杂了,想当初她嫁过来就是如此,被长公主吓得战战兢兢,偏生王寿又是个不顶用的,她吃了不少委屈,如今看着儿子维护儿媳妇,竟生了几分羡慕。
“你爹有你这份心就好了。”姜氏瘪瘪嘴,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王书淮看出母亲还有些不服气,祭出杀手锏,“跟您交个底,儿子最多一年后便去外任,届时携云初一道出京,若您和善,往后回京自然搬回来,若家里不和睦,儿子打算在外置业,逢年过节来探望您便是。”
这辈子无论去哪,他决定要将谢云初捎在身边,时刻看护,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害她。
姜氏被这话给吓傻了。
王书淮可是二房的顶梁柱,他若是离开了,二房哪还有好日子过。
“哎呀,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娘能不知道你这媳妇得来不易么,你祖母当着谢祭酒的面都承诺了,云初嫁过来当女儿疼,你娘我还能把她怎么着,你放心好了。”
王书淮脸色稍稍和缓,“母亲能有这样的胸怀,儿子便放心了,另外依儿子的意思是,二房的中馈依旧由二弟妹掌。”
姜氏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可不行,你媳妇可是宗妇,岂能不掌家事?”
王书淮前世都能说出脱宗的话,眼下一点中馈权还真不放在眼里,只要他风光,王府上下谁也不敢怠慢谢云初,王书淮慢腾腾擒起茶盏抿了一口,给了姜氏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
“我要的是整个国公府的中馈。”
姜氏闻言立即就明白了,原来儿子野心不小,是想让谢云初当整个国公府的家,有志气,如此她也能跟着威风威风,
“好好好,都听你安排便是。”
过了一个时辰,窦可灵忙完丈夫的事,又回来伺候姜氏安寝,姜氏摆摆手让她退下,
“罢了,天可怜见的,不必来我这立规矩,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人伺候呢,对了,你兄长方才发话了,他媳妇进门后依旧由你掌二房中馈。”
窦可灵一听喜上眉头,“果真如此?那是兄长看得起我了。”
窦可灵原还担心谢云初进了门,无她立足之地,得了这话,自然是心揣回肚子里。
姜氏笑着看她,“你就安心当你的家。”
窦可灵见婆母比往日要慈爱,心里越添了几分敬重。
解决了婆媳矛盾,王书淮又寻了机会找到国公爷,祖孙俩推心置腹谈了一场,确切地说王书淮半说服半威胁,
() 强势地把国公爷手中的势力提前接管过来。
寻到几个错处,撤换了国公府几位管事,替上自己的心腹或前世靠得住的人,几乎是架空了国公爷和长公主,又把三老爷和四老爷排挤了出去。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王书淮牢记前世教训,把国公府抓在掌心,给谢云初一个安稳的后方。
婚事定下后,王书淮照旧遣齐伟去谢府看顾谢云初,齐伟便代替谢云佑坐在那颗大槐树上守夜,谢云佑见齐伟功夫卓绝,十分眼馋,干脆请齐伟教他武艺,齐伟便从树上挪去了谢云佑的院子,齐伟教的用心,谢云佑这个徒弟也肯吃苦,双方一见如故,其乐融融。
闲暇时,谢云初亲自送来瓜果点心,丫鬟们趁机跟齐伟打听国公府七七八八,谢云初听了对王府做到心中有数。
大晋民风开放,不拘束未婚男女见面,王书淮每日从衙门下来,先来一趟谢府,偶尔陪着谢云初父女用膳,让谢云初提前与他相处相熟,如此嫁过去后,也不必觉得陌生,谢云初面对他果然也越发自如。
五月底,王书淮如愿以偿将谢云初迎入王府。
当朝状元郎与京城第一美人的婚事得到万众瞩目,接亲之时几乎是万人空巷。
先将人送入洞房,王书淮出去宴客,府上兄弟多,纷纷替他挡酒,又有国公爷替他撑场子,王书淮出去敬一轮酒就溜回了洞房。
彼时谢云初正由王书仪和王书琴陪着在说话,先前三位姑娘在赏花宴便见过,两位小姑子佩服嫂嫂才情,又折于她美貌,很快便与她亲密地打成一团。
王书淮进来时,两位姑娘不知因何故正在挠谢云初,谢云初头上的喜帕都掉了,抬眸发现王书淮负手立在博古架处,眼神直直看过来,吓得将喜帕捡起来手忙脚乱给蒙上,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出去才不到两刻钟呢。
王书淮看着和善,其实并不好相处,王书琴和王书仪都有些惧他,纷纷捂着脸逃开了。
丫鬟都避了出去,林嬷嬷体贴地替二人将门掩好,又将所有小丫头差使开,独自守在外头。
繁复宫灯点缀在喜房各个角落,映得满屋红芒动人,谢云初端端正正坐在拔步床上,因方才的慌乱,面颊还有些发烫,呼吸也稍是紊乱。
王书淮不动声色迈了过来,在她身旁坐定,谢云初感觉到身侧床榻一陷,便知他来了,鼻尖闻到了一丝酒气,倒也没有太浓烈,该是没喝多少。
王书淮目光落在她搁在腹前的柔荑上,手背被红艳艳的喜色衬得又嫩又白,王书淮缓缓将之握在掌心,感受那绵软的温度,静静平复前世生死离别的余悸。
外头酒宴正酣,喧嚣不绝,衬得屋子里有一种别样的宁静。
两个人无声地坐了一会儿,谢云初见王书淮久久没有说话,便问他,
“你怎么了?”
王书淮慢慢回过神来,又将喜趴给撩开,露出那张明艳端方的脸,她双眼明亮地回望他,唇角抿着笑,比前世少了几
分怯色和忐忑。
“累了一日,咱们沐浴更衣。()”
“()[()”
那一声夫君娇脆欲滴,听得王书淮有些晃神。
王书淮笑,“那我牵你。”
又将她手牵在掌心,夫妻俩一道往浴室去。
谢云初对春景堂处处都很陌生,走到一处便张望一处,王书淮见状立马换了主意,“我先带你四处逛逛。”
“好。”
谢云初由他牵着把春景堂五间正房与左右几间耳房逛过,这里比谢府闺房要大得多,里面布置也很气派,处处合着她心意,很是满意,冥冥中又觉得王书淮好像很懂她的心思,或许这是夫妻之间的缘分。
她不知道,这是王书淮依照她前世喜好所做的装扮。
逛完谢云初提着衣摆跟在王书淮身后,踏上垫着镂空象牙垫的浴室台樨。
“我来服侍夫君沐浴。”她挽起袖子要帮他褪去喜服。
王书淮定定看着她摇头道,“我不需要你伺候,你先洗,我随后。”又问,“要我帮忙吗?”
谢云初看着水汽缭绕的浴桶,再瞅一眼他灼灼的眼神,羞得面颊通红,“帮我唤嬷嬷进来。”
王书淮便出去了。
大约两刻钟后,谢云初洗好出来,里面穿着一件粉嫩裹身的丝绸寝衣,外罩一件大红披衫,她轻轻裹紧衣裳往内室探去,王书淮已在另外一间浴室洗好了,他也换上一件大红寝衣靠在拔步床的引枕上。
五月底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屋子四角镇着冰块。
谢云初刚出来身上已覆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林嬷嬷轻轻抚了抚她手背已示安抚,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高几上的宫灯已吹灭,只剩下两盏大红喜烛在床前摇曳,他的俊脸被帘帐遮掩,唯露出那修长挺拔的身子,谢云初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缓走过去。
“夫君,你要喝水吗?”她开口打破宁静,也是缓解心中的紧张。
视线慢慢绕过去,却见王书淮气定神闲靠在引枕,说来她很少在王书淮脸上看到怒色或喜色,他神情始终是平静的,这样的男人,好也不好,愁的是不能看透他的心思,好的是遇事不慌,沉得住气。
王书淮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喝茶,目光定在谢云初身上,她梳着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发间只插了一支白玉簪子,右手捏着一块喜帕,左手握着衣襟,遮住胸前隐隐起伏的柔软,一张俏脸如同蒸熟的红果子,勉勉强强维持住从容。
王书淮起身迎着她上榻,将里面位置让给她,随后将帘帐给搁下。
烛火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狭小密闭的空间,谢云初清晰地听到自己咚咚心跳声,她往床榻角落抱膝一坐,有些不知所措。
王书淮将帘帐理好,抬眸朝她看过来,见
() 她坐的极远失笑道,“你隔那么远作甚?”
这话可是捅破了窗户纸。
谢云初脸红透了,故作镇定扶着床榻慢慢往他这边挪。
人还没坐稳,长臂伸过来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
有一种清冽的冷松香扑鼻而来,谢云初靠着他胸膛口,心跳得更快,陌生,茫然,雀跃,还有一丝隐隐的欢喜在心尖游荡。
王书淮也没有她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种事他也很多年没有了。
最后一次大约是她病倒前,她身子弱,那一次过后喘了很久的气,他便不敢碰她了。
比起占有她的身子,他更在意此刻将活生生的人抱在怀里的踏实。
感觉到她身子有些紧绷,王书淮出声安抚她,“如果你害怕,我们也不急于一时。”
或许是被夜色浸染,尾音也有几分沙哑。
谢云初一听便急了,哪有洞房花烛夜不圆房的。
“那可不成”她从他怀里抬起眼,坚定道,“你别顾念我,我可以的。”湿漉漉的眼淌满了水色,看得王书淮喉结一动。
懵懵懂懂的姑娘带着几分笨拙的勇敢,将头埋在他怀里,额尖轻轻蹭着他胸口,也叩击着他的心。
王书淮从来不知道她这么可爱,原来她天性如此,可惜前世他总总忽略了她,磨灭了她这份性情,渐渐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方才跟书琴和书仪聊得可还好?”
“挺好的,书琴爽朗活泼,书仪娇俏可爱,对了,书仪与你长得有几分像。”
从她语气里明显听出对书仪的偏爱,王书淮怕这傻丫头又像前世那般对着谁都掏心掏肺,教导道,
“为人不可太满,行事也不必处处周全,一旦形成惯性,往后你有半点差错,反而成你的不是了。”
谢云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稍稍惊讶,“夫君,你为何这么说?”
王书淮解释道,“你初来乍到,凡事不要急,旁人予你三分,你还三分,再多的看交情便罢,别一开始便一头热把自己搭进去,回头受了挫,难受得便是你。”
谢云初懵懵懂懂明白了,真没想到爹娘没教过她的道理,夫君教了,
“夫君,谢谢你。”
她杏眼雪亮盛满了崇拜和仰慕,王书淮被她看得心头一热,揉了揉她眉梢,“别这么看我。”
夜色模糊了二人的轮廓,晦暗的光晕朦胧笼罩着,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
谢云初不大好意思,腼腆地垂了垂眸,感觉到他在靠近,紧张地抬起眼,撞入他深邃的眸光里,她看清了他眼底微垂的晦暗,俊逸的额尖明显覆着一层水光,一贯温和的眉梢也隐隐携着一股势如破竹的锐气。
谢云初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害怕,捂了捂脸往旁处躲去,藏在了枕褥间。
王书淮看着她娇憨的模样,极轻地笑了一声,
“你藏哪去?”
谢云初也知道自己无处可藏,慢吞吞转过眸来,面颊的血色几乎要渗出来,王书淮手从她发梢移至耳侧,掌心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捧起那张芙蓉般的娇靥,轻轻衔上去。
固守的领地被他慢慢蚕食,感觉过于陌生,谢云初脊背不由绷紧,汗意渗出一层,王书淮在这方面也没有多少经验,只是他这人城府深,不疾不徐试探,倒也有几分游刃有余。
半推半就间,二人跌至枕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