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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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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过一块绿茵藤绕的照壁,便见一空旷的院落,平日府上主子的轿马皆停在此处,再往前径直过去便是垂花厅,沿着垂花厅往后则是四面出廊,五间卷棚顶的琉璃厅。

    仆从领着谢云秀往里去,并未过垂花厅,而是在照壁内一角门入了后院,再沿着狭长的长廊往二房宁和堂的方向来。

    这一路庭院深邃,复道萦迂,既有峥嵘轩峻的楼阁台宇,亦有不失婉约精致的园林花苑,可谓是彩绣辉煌,蓊润壮丽。

    别说是这府邸,便是这一路来瞧见的仆从,各个穿金戴银遍身绫罗,屏气凝神含笑不语,甚有世家大族的风貌。

    这是谢云秀第一次入王府,心中震撼,不愧是天下第一高门,那谢云初便是做这阖家的主么,想来幼时长姐失母,她有姨娘照看,比谢云初还好上一分,父亲谢晖不拘嫡庶,一样教导诗书,她谢云秀比谢云初也不差什么,过去做姑娘时,谢云初处处还得让着她这个妹妹,如今姐妹俩却是天差地别。

    胸膛隐隐萦绕一股不甘,谢云秀缓缓吸气,步子迈得越发坚定。

    哪知穿过一条斜廊迈入一精巧别致的小园子,只见那三间横厅上坐了几位妇人,院子不大,四处游廊相接,当中有山石点缀,往后建了一处花廊,牵藤引蔓,翠色飘飘,一蓬蓬紫白的小花缠绕其上,又时不时探出几尾花枝来。

    院中三五小孩环绕那假山奔跑嬉戏,其中一梳着双丫髻,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幼童独自一人往花廊里藏去,不消片刻不见身影只闻其声。

    “你们快来捉我呀!”

    谢云秀见她眉目与谢云初相似,一眼认出珂姐儿来,当即便在游廊驻足,指着珂姐儿及几个窜进来的小童问引路的婆子。

    “哪个是我外甥女和外甥?”

    婆子见谢云秀扶风弱柳,粉面含春,生得也极是好看,性情也格外娴柔,颇有几分二少奶奶的品格,心下对她颇有好感,便指着藏在花藤下的珂姐儿道,

    “那位便是我们家二爷与二少奶奶的长女,府上当宝贝疙瘩待的,至于小公子”婆子四处张望,

    只见珝哥儿穿着一件小小的袍子立在花廊外,小脸蹙着,并不去追。

    “这位便是二奶奶的嫡子,珝哥儿了。”

    珝哥儿长了两岁上,眉目几乎与王书淮如出一辙,只鼻梁嘴唇肖似了谢云初,谢云秀看着他便生了几分欢喜,立即从台阶上绕下来,来到珝哥儿身边,

    “珝哥儿。”她温柔地唤着。

    珝哥儿侧过脸,眨眼盯着她瞧。

    婆子笑融融蹲下来,指着谢云秀与珝哥儿道,“哥儿,这位便是你母亲的妹妹,你的小姨。”

    谢云秀也在这时,抚着裙摆蹲下,从腰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糖果,这种糖果是江南孩子最爱吃的软糖,嚼在嘴里特有嚼劲,没有孩子不喜欢。

    她掌心摊开,上头有五个糖果,形状各异,给珝哥儿挑,

    “珝哥儿,这是小姨给你准备的

    零嘴,

    你尝一尝?”

    婆子瞧见立即哎哟一声,

    “孩子吃多了糖果,容易生坏牙,府上主子们不许哥儿姐儿多吃,姑娘这一下拿出五个,回头二奶奶该责怪了。”

    谢云秀眉目温柔望着珝哥儿,对着婆子道,“嬷嬷放心,待会我自个儿跟姐姐领罪,再说了,我见了外甥外甥女,哪能不疼一些。”

    婆子也只是多嘴说一说,可不敢责怪谢云秀什么,人家毕竟是谢云初正儿八经的妹妹,若是得罪了,回头要吃二奶奶的排揎。

    珝哥儿目光很快被糖果吸引,再过几日便是他两岁生辰,娘亲告诉过他,等他生辰那日,给他许多零嘴,让他吃个够,但寻常每日只能吃上三颗,他今日已吃了三颗

    珝哥儿黑漆漆的眼珠儿定在那鲜艳的糖果上,吞了吞口水,却是没动。

    谢云秀心中纳罕,立即又露出更柔和的笑容来,“珝哥儿,我是你娘亲的妹妹,便是你最亲的小姨,跟你娘亲一般无二,这糖果我给你吃的,你娘亲不会说什么,即便娘亲骂你,还有小姨给你作保,快些吃。”

    柔柔的眼神如同一汪春水,看着便令人心生亲近,“好孩儿,你不知道我瞧见你多喜欢,疼到心窝去了,”谢云秀将糖果又往前一送,几乎是送到珝哥儿眼底下,他闻到了一股清香。

    珝哥儿喉咙滚了好几下,面色发苦,娘亲交待了,男子汉说话要算数,若是他食言,娘亲会不高兴,他以后都不能跟娘亲要糖果吃了。

    珝哥儿骨子里像极了王书淮,很讲原则。

    就在谢云秀还要进一步诱导时,只见穿着粉色小裙的珂姐儿,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来,飞快地拉住弟弟的胳膊,将弟弟往身后一藏,又毫不留情地将谢云秀的手背给掀翻,小小的人儿蹙着一双细眉,叉着腰跟大人似的,对着谢云秀怒道,

    “坏人,别欺骗我弟弟,我们不会跟你走的!”

    “我们有糖果吃,不要你的糖果。”

    珂姐儿素来力气大,这一下掀得谢云秀坐在了地上,人都给吓蒙了。

    婆子也被这一幕给惊到,连忙扶着谢云秀起身。

    珂姐儿怒火冲冲瞪了谢云秀一眼,拉着弟弟退到一边,教育道,

    “不许吃别人的糖果,娘亲说了,后廊婶婶家的小姐姐便是这么被人拐跑了,你吃了旁人的糖果,就没珝哥儿了”

    珝哥儿被姐姐的模样弄懵了,愣愣地点头。

    珂姐儿拉着弟弟往假山前的横厅走,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一段还回头狠狠剜了谢云秀一眼,带着珝哥儿消失在花廊深处。

    谢云秀被这一出弄得面红耳赤,只是她心性一贯坚韧,很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神色恢复柔和镇定,“姐姐教的真好,珂姐儿和珝哥儿都很聪慧。”

    婆子见她不在意,松了一口气,“童言无忌,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谢云秀摇头失笑,“没有,我很喜欢他们呢,先去拜见二太太,回头再给去见姐姐,孩子嘛,不认识我,自然是防

    备的,等回头熟稔了,便知我待他们是真心。”

    婆子连连点头,引着她进去往宁和堂方向。

    好不容易到了宁和堂,伺候的婆子说是里面有客,便将谢云秀迎入厢房坐着。

    姜氏由明嬷嬷伺候着,正与保宁侯夫人闲谈,保宁侯夫人娘家侄子看上了王书雅,想来求亲,保宁侯夫人跟姜氏有数面之缘,先来姜氏处探探口风。

    姜氏将人打发走后,明嬷嬷便上前替她斟茶,“二奶奶娘家的妹妹来了,说是听闻姐姐着了风寒,特来探望,因是第一次过府,必得先来给您请安,人如今在厢房坐着。”

    姜氏一听是谢云初的妹妹,心绪顿生复杂,“不过是一场风寒,弄得大惊小怪,我每年还病几回呢,也没见这么大阵仗。”姜氏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明嬷嬷吩咐丫鬟去请人,这厢又将保宁侯夫人送的礼搁去后头。

    姜氏嫌手里的帕子沾了灰,唤丫鬟给她换块干净的帕子,抬眸间前方人影晃动,一道倩影绕门而入,只见来人穿着一件海棠锦的对襟褙子,镶边的花纹精致而不奢华,眉目娴柔,举止端庄。

    “云秀给太太请安。”

    这模样儿让姜氏想起了初见谢云初时。

    敬茶礼那一日王书淮将人领到她跟前来,她第一眼为儿媳的容貌所惊艳,倒不是她见不得旁人比她美,她也上了些年纪哪里会跟儿媳妇争锋,只是谢云初容貌太盛,她担心谢云初不安分,不仅怕她不安分,更怕被旁的男人觊觎,届时吃亏受辱的都是儿子。

    她的儿子当朝状元,皎如玉树,她不能让他沾一点污名,是以从那时起,她对谢云初管教甚严,就希望将这个儿媳妇绑在身边,不叫她被人偷窥了去。

    所幸谢云初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伺候她,姜氏防备的心思慢慢就淡了。

    只可惜,她这番举止终究是伤了谢云初的心,自用纳妾威胁谢云初生儿子后,谢云初对她怀怨在心,慢慢就疏远了。

    就拿昨日来说,她送了人参去,谢云初夜里便着人送了鹿茸来,姜氏哪里不明白那意思,就是不愿得她的好,心里拿她当外人呢。

    姜氏一腔心思愁肠百转,对着谢云秀一时也挤不出笑容来,便神色淡淡道,

    “谢姑娘客气了,来人,看座,上茶。”

    明嬷嬷这时也出来,对上谢云秀的眼,那谢云秀看出她是得脸的婆子,对着她还行了一礼,明嬷嬷避而不受,又朝她屈膝。

    谢云秀在姜氏下首坐稳,先将自己携来的厚礼给奉上,

    “初次拜访太太,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姜氏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微露疑惑,平日姻亲之家走动,年轻的姑娘送送绣活便差不多了,这谢云秀怎么送了一锦盒,她朝明嬷嬷使眼色,明嬷嬷接过锦盒,悄悄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尊玉菩萨,那玉质浓郁浑厚,不似凡品。

    明嬷嬷心中纳罕,将那东西给姜氏瞄了一眼,姜氏顿生惊讶,

    “谢姑娘,

    怎么送了这么贵重礼物,不成,这不合规矩。()”

    “()”

    姜氏着实爱听人奉承,“瞧这张嘴,倒不像云初妹妹了。”

    谢云秀害羞,“我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嘴实,其实心地是极善良的,太太可千万要担待。”

    姜氏还没听出谢云秀的言下之意,反倒认为谢云秀说的很中肯。

    明嬷嬷已经察觉不对了,谢云初跟姜氏多年婆媳,哪里轮到一个第一次露面的妹妹来说长道短,“担待”这样的字眼,听着像是替谢云初说话,实则是承认了谢云初的不是。

    明嬷嬷又瞥了一眼手中价值不菲的玉菩萨,对着谢云秀生了几分警惕。

    “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姜氏苦笑,她现在哪有资格担待谢云初,人家谢云初压根不屑。

    “不管怎么说,这礼太贵重了,不该你来送。”

    姜氏话落,明嬷嬷二话不说将礼盒重新搁在谢云秀跟前。

    谢云秀当即焦急,待要说什么,姜氏已经先一步截住她的话,

    “不是来看你姐姐么,去吧,你们亲姐妹说说话,别耗费时间在我老婆子这。”

    谢云秀话说得再好听,那也是谢云初的妹妹,人家才是一家人。

    姜氏并不想搭理。

    谢云秀却在这时,再施一礼,“晚辈登门拜访太太,实则也有一事请示太太,想先问过您的意思,若是您首肯才好跟姐姐商议的。”

    姜氏纳闷,“什么事?”

    谢云秀重新坐下,温声道,“姐姐素来能干,一面要操持家里,还要顾着书院,再加上膝下两个孩子,忙不过来,我父亲和母亲心中实在挂念,又怕她逞强要性子,故而遣我来照料几日,劝着她些,原本今日母亲要来拜访您,恰恰不巧也病了,故而遣了晚辈来。”

    “姐姐出阁前,跟晚辈最是亲昵,我们姐妹同进同出,如一母同胞,只是姐姐性子惯是稳妥,不敢轻易留了娘家人在府中,若是不得您准许,万不敢点这个头,故而晚辈托大,恳求您许了这事。”

    有些事原本要秋绥做,既然秋绥不在,少不得她自个儿来。

    她先说服了姜氏,回头见了谢云初,只道是她婆母所命,以谢云初贤惠的性子,必得摁着脖子应下,只消留在府上几日,给她下个药引,其他事再徐徐图之。

    她谢云秀要做的是人上人,可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妾。

    姐姐身子不适,留着妹妹照看几日乃家常便饭。

    谢云秀此番携礼慎重来拜见姜氏,可见是很把姜氏当回事,论理来说,姜氏和明嬷嬷该要称赞谢云秀举止得体,思虑周全。

    只是这话

    ()    换做以前,姜氏是信的,现在不然。

    如今的谢云初别说是留个娘家的妹妹,便是要把春景堂翻了,也根本不会过问她的意思,可惜谢云初心里冷了她,面上功夫做得足,时不时遣厨子孝敬她一两道好菜,贤名在外,外头的人只道谢云初十分敬重她这位婆母。

    姜氏有苦说不出。

    姜氏糊涂是因为她耍性子不上心,一旦她上了心,也不是个笨的。

    明夫人若真打发人来照顾谢云初,来的也该是另外那个唤谢云霜的,好歹谢云霜来过府上几回,大家也都熟稔,何至于遣了陌生的谢云秀来,且必定是由林嬷嬷领着人来她跟前请安,而不是独自前来。

    姜氏觉得这个谢云秀透着古怪。

    这时,明嬷嬷打量着谢云秀,轻声问道,

    “谢姑娘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不知定亲否?年岁又几何了?”

    姜氏听了这话,猛地看了明嬷嬷一眼,明嬷嬷轻轻朝她使了个眼色,姜氏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谢云秀面色一窘,微垂着面颊道,“晚辈今年二十又二,原先病了几年耽搁了婚事,如今也歇了成亲的心思,预备在家里一心一意侍奉父母。”

    姜氏微微眯起眼。

    以谢祭酒那古板的性子,会准许女儿留在家里不嫁,不大可能。

    莫非是嫁不出去?

    另辟蹊径?

    府上已无与她适龄的少爷,媳妇们都好好的,没有哪位爷需要续弦,给老爷们做妾这不大可能吧。

    莫非姐妹俩共侍一夫?

    一想到这个可能,姜氏顿时炸了毛。

    这个谢云秀莫不是看上了儿子,意图暗度陈仓?

    儿子将将进入内阁,正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好时候,闹出姐夫跟小姨子不清不楚的事来,御史弹劾能不够儿子吃一壶的?

    可不能被这个谢云秀给拖累了。

    难怪带了厚礼越过谢云初来见她,原来存着讨好拉拢的主意。

    姜氏恰恰在谢云初那里受了一肚子气,正好拿谢云秀出气。

    她凉飕飕睨着谢云秀,突然笑得很诡异,

    “谢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王家的门庭也不是什么不清不白的人都能进来。谢姑娘既然打定主意不嫁人,就该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实在不行,可以守在你谢家的祠堂和家庙代发修行,出来晃什么晃?”

    再看谢云秀这身装扮,袅袅婷婷,扶风弱柳,眉间藏着三分魅色,可不就是勾引人的作派,姜氏看穿了她,“画虎不成反类犬,谢姑娘,你若想留下来,去问问你姐姐同不同意?”

    谢云秀目瞪口呆,不成想姜氏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您误会了,您怎么会这么想,”谢云秀花容失色,无地自容,“我只是想帮衬姐姐罢了,您怎么把晚辈想得这般不堪”

    谢云秀委屈地落泪。

    姜氏本想把谢云秀打发去春景堂,让谢云初自个儿料理,明嬷嬷忽然在她耳侧开口,

    “太太,二奶奶这会儿病着,若是将人送过去,岂不是惹她动怒,伤了身子?要么,您自个儿把人赶走,扔回谢家给谢祭酒处置,要么您就交给二爷,让他亲自料理?”

    姜氏一听后者,顿时摇头,“万一她趁机勾引书淮呢,哪个男人能轻而易举拒绝美色?”

    姜氏对儿子不是很有信心。

    毕竟她当年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就能把不少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明嬷嬷哭笑不得,“咱们二爷是什么人物,若是轻易为美色所动,这些年院子里小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谢云秀见二人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讨论怎么处置她,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窜上心头,

    继续留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谢云秀抱着锦盒,夺门而出。

    姜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指着她背影喝住,“你去哪儿,来人,拦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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