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裴青轲哪里能不懂他在想什么。
“没有, ”她慢慢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感觉她还有点期待呢?
唐潇左手食指蹭蹭右手手背上的灰尘,道:“不知道哎……姐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裴青轲道:“其实这么也挺好看的。”
像是个在外玩耍了很久的娇贵小白猫,玩累了站在家门口, 却因为自己爪子上的灰尘犹豫着要不要进家门,却不知自己的脸其实比爪子还要花。
也不知自己这幅样有多么可可爱爱。
唐潇:“?”
唐潇举起手,手心看完又翻过来给她看手背,“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裴青轲毫不在意他手上的脏污,握着主动在自己衣服上左右蹭蹭,“嗯。”
蹭完了,唐潇一看……
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
他手上脏污不是才沾上去的,都已经干了,这么简单蹭蹭是没什么用的。
不然她方才握着他的手睡觉,手也不会依旧干净了。
蹭完, 他的手和从前一样脏乎乎,她的衣服和从前一样整洁。
唐潇软软“哼”了一声, “这里真的没有给我洗手的水吗?”
裴青轲笑了声, 不再逗他,叫人进来添置温水, “当然有。”
且不说真的不缺,哪怕真缺了,只要他想要,那便必然会有。
唐潇在小榻上坐起,没一会小侍送水进来,他脚步轻快地过去洗手。
洗得极其认真, 还用了皂角,水面波纹荡漾,映出的人……
映出的人……
映出的人?
唐潇:!!!
水面映出的那个黑乎乎的人是谁??!
唐潇猛地转头看先裴青轲。
她勾着唇角, 要笑不笑的,一副看戏的表情。
唐潇这才知道刚才纠结手脏的自己有多么愚蠢,简直就像背着一座金山的人把手里的铜板藏起来,说自己没钱一样。
唐潇转过头,把水往脸上泼,决定不要再理她了。
端进来的一共有三盆温水。
唐潇用第一盆温水洗干净手,用第三盆温水洗干净脸,拿起毛巾把手脸擦干。
裴青轲以为这就算洗完了,谁知他把最后一盆温水端到她身边,又把手在新的盆里沾湿,这次没用毛巾。
裴青轲看着自己腰际湿了一片的衣服:“……还好。”
唐潇:“嗯?”
裴青轲道:“我还以为你要用水泼我。”
唐潇:“……”
他像是那样的人吗?!
唐潇没理她,握着她的手,按进水中。
虽说之前他手上的脏污不易被擦去,但她接触了他的手,也是会脏的。
洗干净手,小侍把水撤下后,裴青轲问:“饿了吗?”
好像是有一点,不过也就只有一点。
唐潇道:“不太想吃,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除去必要,裴青轲其实并不太想和别人说自己做过的事情。
……但他不是别人。
明明只要说“已经基本解决了”就好,但她张口便是:“裴琛钰和我之前想的有点不一样,你还记得去年悬崖边上吗?”
她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唐潇当然记得,他点点头,杏眸微张,“怎么个不一样法啊?”
他想听和她有关的一切。
像是去年,这件事查到三皇女为止时,她每日写信告诉他事情的进程。
如今,她可以直接当面告诉他。
……
在裴青轲的授意下,裴琛钰最终还是潜逃成功了。
她一路向西,到达衡州也没休息,反而出了城,直奔尧国而去。
裴青轲收到她进入尧国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裴沐瑶还没有回来,据回信上说,白大将军确实没有参与这次谋乱,但却一直打着哈哈,好吃好喝待裴沐瑶,但拐弯抹角的,就是不愿意把先帝给她的密信拿出来。
裴青轲将裴琛钰逃到尧国的消息送到了白大将军驻守的北疆。
给裴沐瑶的信上,裴青轲写了这样一段话:
这回白大将军若还是不交,北疆也不是一定要白家人去守。
你现在不是在那里吗?
如果拿不到信,就让白大将军回来,你守在北疆。
且不说裴沐瑶吓得不敢再欣赏北疆景色,尽心尽力地一定要拿到先帝密信,白大将军收到裴琛钰出逃的消息时,主动把密信交给了裴沐瑶。
她一个皇女,能够安全逃到敌国尧国,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彼时大军早已回朝,该分编的分编,该遣退的遣退,该问罪的问罪,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裴青轲难得闲暇下来,每日不是教唐潇习武练剑,就是在府内看书习字。
唐潇才知道,她居然写得这么一手好字。
……也不能这么说。
她本身字迹寻常,属于拿出去能看,不丑,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若说风骨,连他的字都不如。
但她极善临摹。
凡是拿到手的字帖,练几遍再写,便能到了混淆真假的地步。
唐潇拿着前朝文豪柳陌的名帖,再看看桌上新写的那副。
看看手上的,再看看桌上的,再看看手上的……
如此往复,几遍后,唐潇叹了口气,“姐姐,我之前还担心你离开丰都以后会不会变穷。”
现在来看,是他想多了。
“你完全可以去卖字啊!”
裴青轲:“……”
这么有用的技能,他居然只想到了卖字?
去造假不好吗?
裴青轲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
我是唐潇,我很傻。
用得是唐公子惯用的字体,笔锋凌厉的瘦长楷体。
宛如真的出自唐潇之手。
唐潇:“……”
唐潇一把扯过,把纸叠了两折,放在桌角,倒是没扔。
他拿起笔,照着她的笔样写了个同样的:
我是裴青轲,我很傻。
不过他到底没有瑞王殿下的造假能力,说是仿照,但成品本身还是更像自己的字体。
裴青轲沾墨,沉默着把前面五个字划掉了。
而后摸摸他的脑袋,“瞎说,你不傻,不要骂自己。”
唐潇:“……”
就挺不做人的。
气得唐潇在她手上画了一只癞皮狗。
他画技了得,哪怕拿的是粗狼毫,是在不太配合的人的手上,画出来也依旧惟妙惟肖。
躲不过,裴青轲索性便任他闹。
唐潇画得很认真,低着头,能看到黑亮柔顺的发丝。
裴青轲忽然道:“明日我们出府转转?”
“唔,”唐潇应了一声,“去哪里?”
明日三月三十八,不宜动土搬迁,宜出门,宜嫁娶,宜下聘。
郊外桃花林的桃花,正是盛放时。
裴青轲道:“桃花林,上次为了躲你,我都没好好看风景。”
唐潇在癞皮狗的身上画了一大块斑点,“姐姐,你说这怪谁?”
裴青轲认真想了想,“你。”
居然怪他?
唐潇又画了一大块,气哼哼道:“我不去,后日阿穆要回来,我要在家等他。”
裴青轲:“……”
“他后日才回来,你明日在家等着有什么用?”
唐潇理直气壮:“我准备准备,好久没见他了,我激动!”
明日可不仅仅是要带他去桃花林,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若是在家其实也不是不行,但终究少了一份惊喜。
裴青轲只得承认,“去年怪我……不知唐公子能否宽宏大量,明日赏脸与我出门,以作赔罪?”
她说得文绉绉,但语气间难掩的笑意还是暴露了她其实根本没有好好认错,只是想让他和她出门的意图。
“宽宏大量”的唐公子把裴青轲手上的癞皮狗画成了黑坨坨,“嗯……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出去吧。”
两人在王府玩闹了半晌,裴青轲把唐潇送回唐府后,去了一趟慎王府。
论外表,慎王府远不如瑞王府煊赫,不过建造的时间久,虽不华丽,但自有底蕴。
裴青轲此次来其实不是来见四皇姨裴慎思,而是来见她的正君的。
三月三十八,宜出门,宜嫁娶,宜下聘。
宜下聘。
母皇父君已不在,她还是皇室中人,按理说下聘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宫中礼部,或是找个媒人。
但裴青轲不想,她想正正经经的、像寻常人家一样下聘,由家中长辈递上庚帖,三书六礼,一切都按规矩来。
她向来放肆无礼惯了,却偏偏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其它人不一样。
裴青轲与裴慎思闲聊几句,放下茶盏,说出来慎王府的目的。
裴慎思四五十岁的年纪,早些年忧国忧民,眼角额头已经雕刻上岁月的痕迹。
她眼角微皱,道:“你真的不再想想吗?”
裴青轲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小毕竟是唐丞相的儿子。
朝中文官之首,唐丞相的儿子。
裴青轲道:“皇姨,没办法,心悦一个人,不会因为他是什么身份而改变。”
继而笑了下,“再说……我从前总是觉得狡兔死走狗烹,若要朝廷安稳,我首先要安稳,但万一……”
她忽然想起今天唐潇问:“姐姐,你说这怪谁?”
裴青轲说:“是我错了呢?”
她当初觉得裴允泽合适,现在也依旧觉得她合适。
只是她从前不信她,现在有一点相信了。
或许是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或许是她心中有了爱人,不可避免的柔软了。
裴慎思虽然宠爱独女,但府中除了正君,也有几位侧君侍君,对她这深情并不能感同身受。
不过她既然已经想好了,裴慎思不再说什么,吩咐侍从,“去,请王君过来。”
……
晚饭过后,唐潇回到小院,和小依翻箱倒柜找衣服。
唐潇道:“就是那件灰色布衣,衣摆里面有我绣的梅花那套,我以前常穿的,怎么找不到了呢?”
小依在另一个箱子里找,提醒道:“公子……你最近和以前不同,很少穿灰色布衣了。”
基本都改穿好看的锦缎衣裳了。
唐潇翻衣服的手一顿:“……也没多久,应该就在这里。”
灰色布衣耐脏不显眼,很适合穿出门,但是不好看啊。
他从前并不在意,但最近有些介意了。
又找了会儿,小依从箱子里捧出一套衣服,“公子公子,找到了!”
内摆绣梅花的布衣,是他去年去桃花林的时候穿那套衣服。
唐潇有很多身灰色布衣,颜色不同的有,颜色相同的也有,为了加以区分,便在衣摆内侧绣些不同的小花小草。
唐潇翻过上衣衣摆,看到了几朵梅花,舒了口气,“就是这件。”
说是纪念,那就要穿一样的衣服嘛,不然还有什么纪念意义呢?
唐潇把小依支出去,试了试布衣。
看着铜镜里的人,鼓了下脸。
好像穿这身衣服,是没刚才的锦缎衣裳好看哦。
唐潇低头看看灰衣,又看看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衣服,有些纠结。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决定明天就穿这身衣服了。
布衣就布衣,姐姐还一直只穿黑衣呢,他都没有嫌弃过姐姐,还觉得好看。
那姐姐肯定也不会觉得他穿灰布衣不好看的。
如果有……
那他明日就在家里等阿穆好了!
第三日,唐潇起得很早。
昨日姐姐和他说,桃花林在郊外,要早点走,才能看到好风景。
从唐府小门出来,便看到了瑞王府的轿子和轿子前的人。
看到她的一瞬间,唐潇十分想立即转头回府,换身衣服再出来。
一贯只穿黑衣的姐姐,今天居然穿了一身西瓜红色的衣服。
在暗色系的衣服旁,灰色还算亮色,但在这种亮暖色旁,他就会是个不起眼的灰团子,非常非常不起眼那种。
唐潇磨磨蹭蹭走到她身旁,看一眼,再偷看一眼。
裴青轲笑了声,“怎么了?”
一年来,唐潇第一次见她穿黑色之外颜色的衣服。
熟料第一次见便是这种颜色。
明亮、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张扬。
极其衬人。
唐潇糯糯道:“你……今天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啊?”
裴青轲抬了抬衣袖。
当然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好日子,穿黑衣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总归觉得有一丝不吉利,便随意挑了件喜庆的。
裴青轲道:“不好看吗?”
听她问,唐潇顺势抬头,仔细打量,西瓜红色的衣服,将人的肤色衬得更好看。
她本就眉目深邃,唇色浅了些,但五官都很精致,若穿暗色的衣服,便显得端正俊美,但今天这身……居然好看的有些妖惑。
唐潇:“还……可以吧。”顿了顿,“我们走吧,晚了就有些迟了。”
裴青轲拿下矮凳,道:“走吧。”
唐潇上车,裴青轲驾车,驶离唐府。
唐潇坐在轿内靠近车帘的位置上,有些纠结。
他从唐府出来,抬头看到的那个人的身影,还依旧在脑海中。
眉目精致,满身风华。
依稀像是初见时候的漂亮姐姐。
当年他和家人走散,是记得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乖乖在原地等着的。
但是当年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姐姐,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的姐姐不会是坏人的吧?
彼时小唐潇揪着衣服想了好久,还是跑过去问她,“你知不知道……”
剩下的“唐府在哪里”五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打晕带走了。
当初要不是她长得好看,兴许她们就不会认识了。
轿内,唐潇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初傻乎乎的小孩子了。
又隔了片刻,唐潇轻轻唤她,“姐姐……”
裴青轲:“嗯?”
唐潇道:“我今天衣服怎么样?”
裴青轲其实没怎么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
他从唐府出来就是一副可人羞怯的样子,她看他脸都顾不上,哪有空看衣服?
裴青轲道:“……很漂亮。”
语气犹豫。
唐潇:“?”
唐潇道:“我今日穿得是哪件衣服?”
裴青轲单手拉着缰绳,回身撩起轿帘看了一眼,“灰色的那件。”
她笑了下,虽然已经转回身,但是没转彻底,上半身和脸还是半对着唐潇的。
唐潇:“……”
唐潇看着眼前宛然的眉目,忽然恶从胆边起。
看看姐姐,多么光明正大。
那他为什么还要不好意思呢?
他本就坐在轿边,手撑在座椅上,探身,在她颊侧亲了一下。
亲完,唐潇立即缩回轿内,揪下轿帘,小声道:“姐姐,你真好……啊……”
马蹄声起,轿子震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原貌。
外间,裴青轲含糊问道:“……什么?”
这、这么激动吗?
见她这样,唐潇心中忽然没那么害羞了,“我说,‘姐姐,你真好看!衣服很漂亮,你也是!’”
裴青轲轻咳一声,将车架到侧边,抱了下拳,示意对面的人先走。
不过却没把马车停下,反而贴着边慢慢走。
怕唐潇察觉到不对。
昨日,裴青轲只是和慎王君说,希望他明日一早去唐府提亲,顺带送去了聘礼礼单。
但礼单上东西多,先从瑞王府搬到慎王府再搬去唐府,太麻烦,索性她便请慎王君先带着八字、基本的聘礼和礼单去唐府提亲,全部的聘礼稍后从瑞王府送出。
她只安排了瑞王府的人和她错开,以免遇上,倒是没和慎王君说她会走哪条路。
她本来没注意这个迎面而来的马车,也是巧,恰就是小小探出头的哪一刻,对面的人居然也撩起了轿帘。
大约是在查看走到了哪里。
唐潇一探一亲,本来就十分紧张,自然没看到对面慎王君呆若木鸡的样子。
裴青轲手上用力,骏马一惊,险些自己撞在墙上。
好歹是长辈,若在平时,虽然尴尬,也应该打个招呼。
此时情况特殊,裴青轲怕唐潇发现,便让慎王君悄悄先走。
慎王君也看出来了,她让他来提亲,却在早间就把人家公子拐出去了,显然是要给个惊喜。
慎王君到底是个长辈,真正见过尝过荤腥的人,不至于失态。
他低声吩咐车妇,安静的和瑞王府的马车交错而过,路过裴青轲的时候,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
裴青轲不自觉又轻咳了一声,重新把马车驶回正中,才有心思回味那个吻和他方才说的话。
虽然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他的主动,怎么能让她不开心?
……她真好看?
裴青轲靠在车框上,单手松松握着缰绳,问道:“有多好看?”
她面上带笑,闲适惬意,像是都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温和的世家小姐。
轿内唐潇对刚才轿外的一切一点都不知道,对她心中遮掩都遮掩不住的愉悦自然也不清楚。
唐潇道:“就是特别好看啊,是如果我们不认识,我会主动和你说话的好看。”
不认识,主动说话?
裴青轲一瞬间想到了当年的绿衣小团子,“原来小小当年是看上了我的脸?”
唐潇想说哪有,他那是单纯,不过就是觉得长得好看的大姐姐不会是坏人而已。
熟料听她继续道:“那挺巧的,我也非常看得上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