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唐潇顺着她的视线, 也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他没收回手,反而轻轻拨了拨腰封的上边缘,“你骑马回来的吗?”
午间发出的消息, 她至少要几个时辰以后才能收到,而后要马不停蹄地骑快马赶回, 才能在当日夜间回来。
裴青轲沉闷应了一声, “嗯。”
唐潇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左手腕, 翻过来细细看着。
朦胧淡色烛光下, 能依稀看见, 掌心有不少擦伤。
她教过他一堂马术课。
课上, 她说新手骑马易紧张, 会将缰绳握得过紧,手心便很容易擦伤,这样是不对的。
她马术娴熟, 按理来讲不会犯这种新手才会犯的错误。
唐潇松开手,轻声问:“杨坨没和你说我没事吗?”
“说了,”裴青轲道:“但你这不是还是有事吗?”
他颈侧有一道伤口,再深一些说不准就会伤到筋脉,血溅当场。
腕上还有自己咬的伤口……他何必要咬自己?
除非是躲藏的时候不能出声, 但是身上痛苦, 所以才咬自己转移注意力。
裴青轲问:“你的内力又发作了?”
唐潇点头,控诉道:“可巧了,就在我躲起来的时候,她们就在外面,我不敢出声也没办法取药,就只能忍着了,怕昏过去也担心忍不住发出什么声音, 所以就……”
他咬得挺狠,伤口又一直都没处理过,看上去触目惊心。
裴青轲道:“我去找东西给你包扎,”
话虽如此,但她却丝毫没动。
唐潇眼睛微张,疑惑地看着她。
用眼神在问:你这是在找东西吗?
裴青轲回看,“手,收回去。”
那根食指,还搭在腰封上。
唐潇闻言笑了,“你直接起来不就好了,那样我想够都够不到了。”
裴青轲没动,“……自己收回去。”
唐潇眉眼弯弯,在她的注视下,屈指用力勾了下腰封,而后慢悠悠收回手,“好了。”
……欠收拾。
裴青轲视线落在他手指上,紧接着看到了腕上的伤。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上药。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对门外守着的小侍道:“再点几盏灯,给公子备些他想吃的和清淡点的小食。”而后才离开。
萱萱应了“是。”,进来点灯后问:“公子,您有什么想……”
唐潇随口道:“你们看着备吧,我没什么想吃的。”
萱萱道:“那公子,我让小厨房看着准备。”
唐潇点点头,在萱萱还没出房门的时候又叫住他,“等等,”
才说完没什么想吃的,问的人还没走出去,吃了两天干粮的嘴自己有了意识,一道菜一道菜地往出蹦,“我想吃红烧蹄髈、奶汁鱼片、红油鸭、藏书羊肉、三鲜小混沌,还有……”
裴青轲进门,便听到他背名诗典句一般毫不停歇地说着菜名。
“五香酱鸡、玫瑰酥饼、水晶——”
裴青轲打断:“给他备碗白粥就行。”
唐潇:“……”
唐潇固执地说完:“……鲜肉饺。”
裴青轲:“什么都不加。”
唐潇不满道:“姐姐!”
“叫什么都没用,”裴青轲走近,将手上拿着的白布和药瓶放在床边小凳上,“那是晚上适合吃的吗?”
“嗯!”唐潇想都没想,接连点头,“我觉得是。”
此时月上中天,午夜过半,裴青轲自然不会让他吃那些东西,况且他若是说一两样,还可能是真的想吃,一连不停歇地说这么多,明显就是在闹。
裴青轲道:“给公子熬点养胃的粥,再加两个小菜,去吧,把门关上。”
唐潇坐在床上,没有阻止。
萱萱笑着道:“是。”
他离开后,裴青轲坐到床边,拿起药瓶,“伸手。”
唐潇伸出手腕,看她倒出药粉,细细涂抹后缠上纱布,将药布放回原位,而后无甚感情道:“躺下。”
唐潇:“?!”
裴青轲道:“你脖子上的伤口,躺下好处理一些。”
唐潇犹豫片刻,支支吾吾道:“嗯……脖子上的那个,一点都不严重,不用管它了。”
他回来后照过镜子,确实不太严重,只是细细的一条,和几月之前在忘俗崖边,被威胁时被人在颈上划的那道伤差不了多少,属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那种。
那时裴青轲都没发现他颈上有伤,此时却觉得那伤非常严重,不包扎根本不行。
她道:“听话,躺下,不上药好得慢,还容易留疤。”
唐潇摇头,“……我不要。”
大概是觉得躺下太过害羞了。
裴青轲道:“那你靠在床边,我给你上药?”
唐潇想了想,将头侧靠在床栏上,“你轻点儿……”
裴青轲拿起另一种药膏,“好。”
咬伤和剑伤不一定,她拿了两种药膏,对症下药,才能好得更快。
萱萱刚才又点了数盏灯,屋内比刚才亮堂了许多,虽然说不上晃如白昼,但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他脖颈修长,肌肤凝白,为了方便上药,侧着头,将一侧颈项拉长,比白天鹅优美的长颈还要漂亮许多。
裴青轲握着药膏,顿了两息,才用玉板挑起一点,抹到他脖子上。
玉板冰凉,激得他瑟缩了一下,裴青轲声音有些低,“别动。”
唐潇重新把脖子摆好,握紧床单,颇有壮士割腕的气魄,“好吧好吧,那你快点,很凉。”
裴青轲:“嗯。”
她慢慢将药膏抹好,照顾到每一点伤处,才收回手,将玉板放到匣子里,“好了。”
看到那个匣子,唐潇就想起了他的鸡血石章。
那个当铺的老板,也是把章放进了一个匣子,他重新坐好,“我……当时身上没钱,把这几天刻的章给当了……”
裴青轲问:“哪个当铺?”
唐潇道:“襄潵县……当铺名字我忘了,不过我记得它在哪里。”
裴青轲道:“你伤好了我带你去。”
“那你还得多带点银子,”唐潇笑着道,接着拿出那张单子给她看,“我许诺掌柜,要赎的时候,给三倍银子。”
裴青轲接过,边看边道:“唐丞相不是给了你不少银票吗,怎么还要我赎?”
唐潇道:“我不管,就是要你赎……嗯……大不了就算你买的嘛,赎回来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这章本来就是想送她的,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想到要用个什么理由送,这下可有了。
裴青轲收起单子,“好。”
“对了,你的手,”唐潇拉过她的手,“也要上药……”
此时蜡烛多,终于能看清她手上的伤口。
其上不止有擦伤,还有划伤伤口。
唐潇再怎么不懂这些,也能看出来,那几道长长的已经结痂、却又被磨开的伤口,不是缰绳造成的。
之前明明就没有的。
眼睛忽然湿热,有泪水涌上来。
这双手,手指修长,原本干干净净,除了掌心手纹,是什么都没有的。
唐潇问:“这……是怎么伤的。”
裴青轲抽回手,平淡道:“不小心划伤的。”
唐潇追问道:“用什么?”
伤在手心,不会是别人做的,只会是她自己。
裴青轲:“喝茶的时候茶盏不小心碎了,不要紧。”
唐潇:“你……自己捏的啊?”
裴青轲拍拍他的头,没再说什么。
她起身将药和布条收好,放在柜子上,而后坐在凳子上,问道:“先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醒来以后,发现……”
……
此时已经九月,天渐渐凉下来,中途,裴青轲将被子拉起,为他披上。
……
“……然后我叫了辆马车,让她送我回这里,对了,”唐潇拿出那条手帕,“这是她们用的手帕,应该还有一些药性。”
裴青轲将手帕叠起,拿到距离鼻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闻了闻。
唐潇睁大眼睛看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不是什么人或组织特有的药?”
裴青轲放下手,“是一种烈性迷药,但很常见。”
“那就没什么用啊……”唐潇侧颊鼓鼓的嘟起,吐出气后道:“亏我还带了它这么久呢。”
“很有用,”裴青轲道:“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
“什么啊,姐姐……”唐潇笑道:“我回来是因为我自己聪明,又不是因为它。”
裴青轲把手帕装起,顿了顿还是问道:“你想回丰都吗?”
唐潇握紧被子,摇头,“不想,这里挺好的,事情还没完吧?我为什么要回去?”
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离得有点远,唐潇道:“大晚上的,你坐在木凳上不凉吗”
他拍拍床边,殷勤道:“坐这里坐这里。”
两天不见,怎么改变这么多?
裴青轲压着眼睫,遮住眸中情绪,坐到了床边。
唐潇眼睛眨动两下,试探地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她臂间衣袖,拽了拽,轻声道:“姐姐,我不怕。”
他确实没怎么害怕。
哪怕是在那间屋子的暗窖里躲着的时候,都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他只是担心,如果被发现,那她就又要被威胁,他就白图谋逃跑了。
他知道她不会不管他,所以才不会害怕。
只要她在,他就能肆无忌惮,因为永远有人站在那里,为他兜底。
可是这个人,这个他视为后盾的人,在黑暗中抱着他,说她害怕。
“姐姐,”唐潇又拽了拽,视线落在被子上、地上、彼此的衣物上,就是不看她,“我真的不怕,你也不要觉得我会怕……所以你也不许怕?”
裴青轲极轻地笑了一声,“不许?”
唐潇点头:“嗯!”
他收回手,紧接着道:“你一说这个,我就知道你想把我送回去,不让我在外面玩,你看我身上内力一直都不稳定,我娘也没让我一直待在府里啊,所以你不许比我娘还专治,不许让我回去。”
他声音软软的,却一口一个不许。
也不知道是谁专治。
裴青轲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
——他深谙此道。
他想在丰都到处玩,便能让唐楼墨同意。
他想学什么,便能学什么。
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他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撒娇耍赖信手拈来,尤其是对待亲近的人,勾一勾手就行,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就是吃准了对方会对他心软。
瑞王见过各种阴谋诡计,小的大的,普通的阴毒的,早已“百毒不侵”完全免疫,更何况是这种没什么掩藏、如此明显的小儿情调?
裴青轲唇间微动,几息后妥协道:“好,我不让你回去。”
唐潇笑弯了一双杏眼,“还有还有,你不许和我娘说我被人绑架了,她会担心的,说不定下次就不让我出去玩了。”
裴青轲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应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