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裴青轲回府后, 派人去请了欧阳常玉。
她来得很晚,天擦黑时才到。
彼时裴青轲正在亭中用膳,“坐。”
欧阳常玉坐下, 笑道:“你最近这么忙,居然有空见我?”
裴青轲道:“今天我可不是第一次见你。”
欧阳常玉今日出门, 一直都和一个人在一起, “你在哪里……见到我的?”
“清河长亭。”
欧阳常玉脸上的笑有些僵, “你居然会去那里?现在长亭的风光不如春日, 夏日残荷, 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听闻……”
“听说你和白将军的儿子退亲了, 是为了今日和你在一起的人?”裴青轲忽然道。
欧阳常玉闭了闭眼。
果然没还是问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裴青轲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会感兴趣,但这么晚了叫她来, 又说起这个,显然是要问什么的。
她却不是很想回答,顾左右而言它道:“你是为什么去清河长亭的?”
裴青轲道:“和人出游,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别的不会多问。”
欧阳常玉对上她的视线, “为什么想知道?”
“和人打赌, ”裴青轲喝了杯酒,“我其实挺想他赢的……说吧。”
欧阳常玉问:“和谁?赌约是什么?”
如此转移话题不愿多说。
裴青轲放下酒杯:“看来确实是,那我输了。”
欧阳常玉微垂眼睫,无奈地笑笑,“你想输,如愿输了,恭喜。”
“你想退婚, 不也如愿退了?”
如愿吗?
白府和欧阳府再无往来,两家算是结了仇,她信誉受损,白府公子被人议论。
若真的是如愿,怎么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清雅文静的人,白公子是很好,但他不是我期待的正君,我爹没有同我说,便和白府定下了婚期,我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裴青轲道:“既然选择了、做了,不管今后发生什么,都要认。”
这话的意思是在指责她和白家公子定亲后又退婚行为不妥,还是劝她以后别再后悔,欧阳常玉没问。
裴青轲真的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清公子才退婚的,得到了答案便不再多问,微一扬手,“想吃什么自己动筷。”
欧阳常玉摇头道:“我在府里吃过了。”
她三年前去淮南做官,被调回后升了官阶,非沐修日都是要上早朝的,裴青轲也没多留,没一会便让她走了。
仲博简的事情已经结束,案卷已悉数呈递,唐楼墨和慎老王女不再参与,裴青轲却安排人将所有线索又顺了一遍,就连在永州的人都没有都召回,反而留了一部分,让她们继续探查。
二皇姐死前的那句话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总让她觉得这事也许漏掉了什么关键的地方,其实还没完。
可线索没有问题,在永州的人也一无所获。
裴允泽觉得那大约只是二皇姐在死前故弄玄虚、虚张声势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们起疑,浪费时间探查。
半旬时间过去,复审的线索没有问题,在永州的人也没有任何新发现,事情盖棺定论,渐渐地已没有多少人议论,甚嚣尘上的,是新的大将军人选将从瑞王的亲信中挑出。
裴青轲今日不在府中,风颜、杨坨和梅哲三个人在府里聚在一起喝酒闲聊。
风颜吃着小菜,对于传言嗤之以鼻,“主子还有能做官的亲信?也不看看她的亲信如今都是什么德行。”
她指指杨坨,“以前兵部二把手,现在……寻常百姓。”
又指向梅哲,“以前的从三品镇南将军,只位列大将军和车骑将军之下啊,现在呢……身无品阶穷困潦倒,最多……最多就只能算是个良民。”
梅哲斜了她一眼,“闭嘴吧你。”
杨坨一口一口喝着酒。
风颜搁下筷子,道:“哎,你们真的什么都不做,任由外面的人这么说?”
梅哲:“你怎么不去做?”
“我,”风颜笑了,“我又不是瑞王的亲信,我主子只是风无谷的谷主而已。”
她来自江湖,从来没有入朝为官过,与杨坨和梅哲二人不同。
梅哲道:“主子说不用管,反正我们在丰都也不会待太久。”
“不一定吧,”风颜看看杨坨,才道:“因为那个……那个谁,主子会留下也说不准。”
杨坨:“唐公子。”
“啊?”梅哲道:“你们不知道吗?主子说她近几日就要离开丰都了。”
风颜:“!!!”
“我怎么不知道?!”
梅哲:“因为你不是瑞王的亲信。”
风颜左右看看,不愿意再和曾经的朝廷重臣为伍,端起桌上最好吃的两盘肉,站起来道:“走了,你们两个自己玩吧。”
梅哲抬手就抢,没抢过,最后还是让风颜溜了。
杨坨一直沉默地喝酒,连菜都很少吃。
“别这么喝,”梅哲将一碟凉拌菜往她面前推了一下,“容易醉。”
杨坨恍若未闻。
果然,没多久就醉了,爬在桌上睡着了。
梅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
她、杨坨、蓝辛,三个人认识有六七年了。
那年大旱,她们村子里的人虽然还没到易女而食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
娘和爹前些天死了,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既担惊受怕,又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挺好,上苍不仁,活着每天都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远不如死了好。
只要活着,苦难就不会结束。
她被人发现,拖出屋子,看着人进入房子里,翻找着可能有的食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饿,没有力气,她当时甚至没有感到愤怒。
她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这种时候,早就没有什么对与错,正义与邪恶,那些都在生存之外。
后来主子出现了,身边还有几个人,多是和她年纪差不多或是更小的、没有了亲人,差点就活不下去的人。
她加入了她们,那其中就有杨坨和蓝辛。
前些天杨坨回信说:
我对主子说过,会一辈子效忠,决不食言。
她一直没想明白,蓝辛为什么会背叛。
是的,背叛,不是卧底。
他是在主子身边跟了几年后才开始为仲博简做事的。
地牢里,蓝辛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大部分都是她动得手。
有一天,她忽然问了句为什么。
她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
不管什么原因,背叛都背叛了,何必还问为什么呢?
那日大约是真的累了,她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蓝辛,等一个答案。
蓝辛说:“你只记得她救过你,但你知道她有多无情吗?”
蓝辛至死没有再说过第二句话。
在知道二皇女被查出的当夜,他骗过守夜,自杀身亡。
这几天从杨坨这里,她知道了大概。
蓝辛其实一直都是恨主子的。
遇到主子时,他爹虽然病入膏肓,但尚有气息。
可主子只给了他两个选择,现在跟她走,或者留下来陪他爹。
蓝辛选了第一个。
但一直都怨主子没有给他第三条路,让他带着他爹一起离开,她说带着拖累,她们这一群人谁都走不了。
若不是她太过狠绝,说不定他爹还可以活下去,再不济他也能将爹安葬。
杨坨还在喃喃,“山匪马上就要来了啊,你让她怎么办……”
梅哲抓起一把水煮花生,边剥边吃。
那时候的山匪,和现在的是不一样的。
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见到比自己弱小的人,几乎必杀无疑,毕竟什么都抢不到,也就只有杀人才会让她们感到痛快。
花生很快吃完了,梅哲站起身,将杨坨扶起,送回了房里。
她狠吗。
狠。
党争中,不是没有无辜之人丧命。
她下手从来没有手软过。
可如今清平盛世,鼓腹击壤,也全是她给得。
大夏天的,杨坨不会觉得冷。
梅哲转身出门,找风颜抢那两盘肉去了。
裴青轲如今正在教唐潇骑马。
在郊外的皇家马场。
她牵马走着,唐潇在马上,手握着马鞍的前鞍桥,“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骑马啊。”
“第一次就想自己骑?”
他握着马鞍的手紧了紧,“不可以吗?”
裴青轲看了眼他手,细长白嫩,一看就不是握过缰绳的手。
唐潇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是嫌弃我吗?我会的可多了!”
裴青轲问:“你会什么?”
“作画、弹琴、刻章……”最后强调道:“作画。”
她看过他的画。
刻画入微,功力了得。
就是没想到他还会刻章。
看来那些蜡封上的章都是他自己刻的了。
也是,毕竟哪有人会在章上刻抱着胡萝卜的兔子?
除了唐潇唐小公子。
裴青轲:“多才多艺,不错。”
唐潇被夸了,弯唇笑了下,眸中波光流转,“是吧,我姐也是这么说的。”
“你姐?”
“嗯,”唐潇道:“走快一点可以吗,我能自己握着缰绳吗?”
裴青轲一律拒绝:“不行。”
唐潇顿时有些后悔,小声嘟囔,“我该去白家马场的……”
裴青轲:“我现在送你过去。”
“哎,”唐潇握紧马鞍,“我随便说说,阿穆不在,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他忽然想起来,“欧阳世女和……你听说了吗?”
欧阳常玉和清逸轩不止出去过那一次,见到的人不少,在世家中早就传开了。
为此,白穆至今都没回丰都。
裴青轲停步,马也随之停下,她抬头看他,问道:“我输了……你想问我什么?”
唐潇坐在马上,比她要高一些。
他扶着马鞍,不甚熟练地下马。
她扶了他一把。
问什么?
当然是想问,她今后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他和她,是不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相交,不会让唐府在某一日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