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室内静了片刻,裴沐遥的胆子一贯大,勾着唇似讽未讽地反问道:“不该吗?”
连这江山都未必该是此时皇宫那人的,更何况暗部呢?
裴青轲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裴青轲这几年不在都城,在外不用本王自称,回了丰都也没怎么改过来,除了在正经场合,或是像今日在桃花林调侃人的时候才会说“本王”。此时属下都走了,她懒得再对着裴沐遥摆架子,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话虽轻,但内里沉肃浓厚的警告似是裹了杀意,裴沐遥沉默几息,颇识时务地点头道:“知道了。”
裴青轲道:“回去吧,你许久未归,皇姨和皇姨夫肯定想你了。”
这些话到底是裴沐遥口无遮拦地随口胡说,还是裴允泽授意试探,她不想深究,总之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帝位蛊惑,裴允泽已经懂得为自己谋划了。
裴青轲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便也就不要求别人是,这两个结果没什么区别,她觉得都可以接受,着实没必要浪费时间深挖。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裴青轲口中的“皇姨和皇姨夫”几个字让一直都人模人样的裴沐遥怂成了一只狗,“嘶……提起这个我现在就瘆得慌,你说我以后就住在潇湘苑成么,只要别让她们知道我回来了……但我得进宫回禀,我娘不可能不知道。”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出了不可能,顿时觉得此生无望,“回去我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潇湘苑是丰都出了名的小倌馆,裴沐遥生性风流,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往自己的后院领美人,上至世家公子,下至倌馆侍子,只要长得好看就行,纳了一个又一个,名声是越来越不好,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好正君都娶不到。
裴沐遥无奈道:“我娘和我爹也真是的,我去洛州以前,我爹给我介绍了个公子,叫什么……什么……忘了,就个什么公子,明明是他拒绝我的,何必要打我呢?我就问了他一句‘听说你贤良淑德,那你介意和我的四个新相好一起进门吗?’,他说不愿意我能怎么办,我娘打死我那也没用啊。”
裴青轲倒是第一次听这段趣事,边抬步往外走边点评道:“你活该,迟早死在男人床上。”
裴沐遥紧跟着,看了看天色,已是晌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什么不好的?哎……留我吃顿饭吧,我回去少不得一顿训教,我可不想饿着肚子挨打。”
裴青轲却挺想看她饿着肚子挨打,“我觉得不错。”
见她没直接拒绝,裴沐遥欢快地跟了上去。
主人一直不在府内,王府的厨子们一身高超厨艺无法施展,别提有多憋得慌了,这可是主人回府后的第一餐,自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裴沐遥看着一道挨着一道端上来的大菜接连感叹,“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裴青轲抬眼,“不吃就……”
裴沐遥立即下筷,打断她未完的那个“滚”字,“我吃!”
裴沐遥用膳过后一直磨蹭着不走,最后是被忍无可忍的裴青轲拎着后襟丢出去的。
裴青轲丢完人回书房办公,天黑下来的时候有小侍敲门问:“王女,晚膳已经备好,您什么时候用膳?”
裴青轲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推门出去,抬头看到了天上一轮圆月,“摆膳吧,摆在望月亭,再温一壶酒。”
“是。”
小侍柔柔应了,有人立即去通知厨房,有人执着灯笼为裴青轲引路。
望月亭距书房的距离不近,中间路段,裴青轲迎面遇上了风颜。
风颜刚办完事情回来,小事,不用回禀。她笑嘻嘻行了个抱拳礼,“参见主子,主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裴青轲脚步不停,像路过一颗野草一样路过了她,“用膳。”
风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主子吃好喝好——”
裴青轲又走了百步,忽然停下,对拿着灯笼的小侍道:“我出府一趟,暂时不用摆膳。”
小侍还没来得及应答,主人就大步离开了。
裴青轲牵了匹马出府。
方才看见风颜,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来她昨日说过的那句话。
“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
这分明只是裴沐遥随手写在信上的,一句胡话而已,根本算不得准,也没人当真过。可那一瞬间她脑海就是掠过一个微乎及微的可能,怎么都无法忽略,小公子如果认为那不是她的马,将马送回后一直在那里等着那个所谓的“马主人”怎么办?
夜间寒凉,他身体看上去也不强健,估计受不住。
裴青轲出了王府,纵马又出荣许街,进到荣安街,才行至一半,忽然勒住缰绳。
前方几丈远的地上有个灰扑扑的团子,一动不动,是个蜷缩成了一只虾米的人,人身旁站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正不解地眨着大眼睛,喷了个响鼻,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人,说躺下就躺下了,而且一趟就躺这么久。
裴青轲不认得地上那个看不见脸的灰团,但她认得那匹马,那匹在今天晨间惨遭她“抛弃”的马。
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
裴青轲飞身而下,到了灰团跟前,她左手瞬间挑出腰间匕首,弯腰用右手按上了灰团的肩膀,是一个进可杀人退可即刻远离的防备姿势。
在把灰团掰开,映着月光看到灰团脸的时候,裴青轲迅速收起了匕首。
真是那个小公子,哪怕他现在皱着眉,死死咬着已经破皮的惨不忍睹的嘴唇,她也依旧能认出来。
从前叫过的名字就那么毫无防备地从口中跑了出来,裴青轲自己都没察觉到,“小小……醒醒,醒醒,你怎么了?”
入手滚烫,不对劲。这种天气,他又躺在地上,摸起来怎么可能这么热?
裴青轲扶起他,半揽在怀里,手搭上了他的腕间,瞬息睁大了双眼。
极其浑厚的内力在他筋脉间毫无章法的快速冲撞,他的筋脉细脆,明明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内力,眼看着立即就要崩溃,却又能诡异地一直撑住,筋脉和那股内力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死不了,就是会使人异常痛苦。
这平衡极其脆弱,她连渡一丝内力进去,替他梳理都不敢,生怕再加一丝,他就直接爆体而亡了。
裴青轲将人打横抱起,朝荣栖街白府走去,没走几步,转身运起轻功,踏墙而过,几个跳跃间回了瑞王府。
裴青轲无视守卫,一脚踢开自己的房门,与之同时,注了内力的声音响彻大半个瑞王府,“风颜,去找郑襄过来!”
风颜惊起,立即飞身而出,一瞬都不敢耽误,直直朝云京医馆奔去。
主子直接用内力喊人,喊得还是轻功最好的她,更别提语气里难掩的着急,可见是真有什么大事了。
裴青轲破门时虽然凶狠,但放下人的动作却很轻柔,还不等她将人放好,一直昏迷的人睁开了眼,含着迷茫,雾蒙蒙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嘴唇开阖颤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裴青轲将他放在床上,抽出了在他腿弯的手,将他放平,没抽出被他压在后背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弯下腰问:“……想说什么?”
唐潇将白穆送回城后进了家卖笔墨纸砚的店,不多久,他将写了几个字的宣纸折好出来,又买了一桶浆糊并一个刷子,而后折返回了桃花林。
如他所料,那匹马还在那里。
唐潇将宣纸贴在绑马的树干上,牵着马回了丰都城。
纸上写着:
失马者请至丞相府寻,必有重礼相赔。
唐潇其实还是摸不准这马到底是不是那个姐姐的,一是他们一直等不到马主人,二是那个姐姐离开的时候,身后明显还跟了另外一个人,她后来骑得马说不准就是那个人给得呢?
其实那并不能说明这马不是她的。
不管如何,他都不能耽误了白穆的好事,将白穆送回去,他再速去速回,是可以在关城门前回来的。
唐潇打算很好,他确实也回来了,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报应,他在离家还有一段路的地方犯了老毛病,挣扎许久还是当街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就看到了那个记了许久的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唐潇一时间百感交集,又委屈又后怕,小声喊她:“姐姐……”
裴青轲垂眸顿了几息,才轻声应了,“嗯。”
唐潇很难受,说话也不可能太大声,但他还是断断续续、语重心长地将自己这一天受到的教训告诉了姐姐,生怕她以后犯和他一样的错误,也遭报应。
唐潇说:“千……千万不要……偷别人的……的马。”
裴青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