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整个场景都是违和的。
不论是这视凶险如无物的笑,还是与温吞亲和气质截然相反的强横剑意。
尹萝愕然之下,想到:幸好她换了副易容……
可声音怎么办?
她在裴怀慎和谢惊尘面前不是哑巴,总不能见到萧玄舟忽然就哑巴了吧。
这一世和萧玄舟相处的时间寥寥,或许他压根听不出来呢?
蒙面人们在短时间内做出了决定——
积蓄灵力凝于一击,再次齐心合力攻向裴怀慎。
萧玄舟笑意微收,剑锋转过,招式快得看不分明,只恍然看见一轮银月展开。
比起普通的剑,流云剑显然更契合。
银月剑法据闻由剑得名,亲眼得见果然不凡。
谢惊尘的琴音在另一侧奏响,冷冽杀机毫不掩藏,将本音中的曼妙动听都掩盖过去。
尹萝这次说不出“雅”,多重灵力倾轧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早知萧玄舟能神兵天降,她就跑远点了。
蒙面人们一击不成便要逃。
萧玄舟蕴藏灵力的嗓音轻悠悠掠过耳畔:
“留下他们。”
围在外圈的十数人整齐默契地变换着阵型,应该是萧家的暗卫。
先机优势尽失,蒙面人突围不成又无法得手,索性全力拼杀,一旦有被擒的可能便服毒自尽。场面一时腥风血雨得不忍直视。
尹萝原本就是藏在暗处伺机行动,这会儿一动不动,杜绝“忽然被抓过去当炮灰”的可能。
待到打斗平息,再不现身就说不过去了。
尹萝酝酿好情绪,冲出去目标明确地抵达裴怀慎身边,试图将他扶起来,刻意变了调而更显慌乱的话语压低了几l分:“你……怎么样?”
萧玄舟眼眸微凝。
裴怀慎喘了口气,目光转过她身上,才看向萧玄舟,肩头、手臂、后背都在流血,还能拱手道谢:“今日之恩,莫不敢忘。”
又自报了姓名。
……没错就是“李甲”。
谢惊尘快步过来,点了他几l处穴位,持剑的手举起作礼:“谢惊尘。”
萧玄舟颔首还礼,含笑道:“此地不宜久留,几l位不妨随在下另去别处,也好处理伤势。”
又对下属道:“将尸身带走,着人看管此地,勿要惊扰附近居民。”
流云归鞘,剑意蛰伏,便又是和气温润的翩翩君子,雅人深致,全然不似一个剑修了。
裴怀慎想要开口,却是吐出一口血来。
尹萝扶住他,顾不得满身的伤。
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倚靠过来,险些稳不住。
谢惊尘自另一侧架住裴怀慎的手臂:“如此,就叨扰萧公子了。”
萧玄舟余光自然地掠过尹萝,不露声色:
“谢公子不必客气。”
萧玄舟带他们去的“别
处”是一间客栈,是他和下属原本的住处。
掌柜上前来问好,看见裴怀慎的伤势瞬间化为惊恐:“快——快去请大夫来!”
裴怀慎也是硬气,伤成这样愣是一声不吭也就罢了,生生撑着竟还保持着意识。
被运进客栈房间时,他看了尹萝一眼。
“……?”
尹萝没懂这一眼的用意。
谢惊尘回首:“你……”
“这位姑娘。”
萧玄舟的声音由后传来,不偏不倚盖过了谢惊尘那个模糊的音节,“凶险已经平息,不妨先去歇息一番。”
尹萝尽量态度自然,但不正面近距离地与他对视,闻言低头看了看:
半身斑驳血迹,是从裴怀慎身上沾染的。
“多谢。”
她小声地道。
错身而过的瞬间。
萧玄舟又道:“李公子伤势不轻,但未伤到要害,姑娘无须太过担忧。”
尹萝的脚步不得不停下,略微诧异:“……是。”
而后又道了声谢。
萧玄舟吩咐下属带她去房间,和裴怀慎这间离得不远。
行事妥帖有度,安排周到。
没有异常。
尹萝关上房门,检查了易容,安全!
真怕灵力威压太强破坏了易容,幸好不是冲着她来的。
这算是蒙混过去了?
尹萝一边重新鼓捣易容,一边内心摇摆。看过萧玄舟使剑的‘完全形态’后,她就觉得这个人更……不好形容了。
可是无事发生,毫无预兆,沉没成本不算成本但有机会怎么能不把握。
啊啊好纠结,裴怀慎你就不能晚点再想起苍青剑这茬吗!
敲门声响起。
尹萝骤然警觉,没有立刻出声,随即发觉这样更不对劲,压着语调:“怎么了?”
“给客官送些吃食过来。”
是小二的声音。
不是萧玄舟。
尹萝走过去开门的短时间里忽然想到一计,迅速动手将眼睛揉红了,只开了不大的门缝,嗓音还是哑的:“劳烦了。”
小二听清了,露出犹豫之色,想着要不要宽慰几l分。
门又合上了。
再次前来,请这位客官去那位伤者的房间,小二便有了准备,见她犹似更厉害地哭过,道:“我看大夫出门时没有太难办的表情,客官别太难过了。瞧,那位客人这不就好转了,喊您过去嘛!”
尹萝朝他笑了一下。
虽然在小二看来,这笑更像是挤出来的。
熟悉的苦药气味铺满了整间屋子。
裴怀慎身上缠满了纱布,有一剑是砍在他锁骨下的,明显那原本是冲着他脖颈去的。确实伤处都不在要害,但这种境况他居然还半坐了起来。谢惊尘和萧玄舟同在屋内,还有一具蒙面人的尸体。
尹萝在门口稍停了停。
“进来。()”
裴怀慎开口的声音就全然是一个伤患了,嘶哑中藏着些许不平稳的气息。
尹萝绕过萧玄舟、跨过尸体,又避让了谢惊尘,这才抵达床边。
裴怀慎顿了一下,虚弱的声音又低了几l分:又哭?◥()_[(()”
尹萝嘴唇紧抿,仿佛在忍耐什么。
当然没真哭,只是又沾湿了眼睛,好用来顺理成章地遮掩音色。
裴怀慎静了几l息,声音平平,不知是调侃还是刻薄:
“我死了那你要怎么办,哭死么?”
尹萝幽幽地看他一眼。
裴怀慎没再追问,开始和萧玄舟说客气话,又拉上谢惊尘,然后三个人开始分析这具尸体上的信息,到底会是谁派来的。
……那这情况找我来到底是干嘛的?
尹萝匪夷所思。
裴怀慎和萧玄舟说客套话的场面倒是挺好玩,一个惯常含笑,另一个将感谢表达得恰如其分,言谈间亲和而不熟稔。两个人都笑吟吟的,瞧着仿佛关系很好的样子。
谢惊尘则是冷冰冰地站在一旁,他并非不会场面功夫,在尹家的时候他就能和尹浔、尹飞澜说得有来有回。
不过显然非必要他是懒得动用这技能的。
“衣着兵器都很干净,没有纹路。”
萧玄舟将对方的剑放在桌上,“剑是用寒泉铁铸的。”
噢,从兵器铸造的方式去溯源啊。
很聪明,很考知识储备。
裴怀慎道:“他们服的毒是什么?”
萧玄舟命人将一小罐子毒液呈了上来。
裴怀慎神色稍微变化了一下。
就是那种觉得什么很有意思的细微表情。
……他一定在想,萧玄舟居然提前想到了、事先把毒收集起来。
尹萝腹诽:您也毫不逊色,都快成木乃伊了也没忘。
谢惊尘俯身在尸首的手边,捏了下掌心靠内的位置,淡淡道:“世家暗卫。”
尹萝顿时看过去,不无惊讶。
谢惊尘短暂触及她的目光,继续道:“以前世家训练暗卫的法子会在内劳宫穴下留伤,近年已经改过,但一些久远的世家或许还留着未改的习惯。”
萧玄舟赞道:“谢公子博闻多识。如此,找寻范围便可大大缩小了。”
他竟然完全没对谢惊尘的身份起疑试探?
不合理啊。
尹萝的袖口忽然被搭了一下,没有声响,却足够让她回神——是裴怀慎垂落的手无意搭过来了。
她意识到自己太注意萧玄舟的动静,这并不妙。
裴怀慎完全没看她,又开始了寒暄流程,将这件差不多有一定定论的事做个收尾,再顺理成章地将人请出去。
尹萝被他留下来。
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便安静地望着他。
结果裴怀慎歪了下脑袋,方才的精神气好似散了些,紧紧皱着眉,
()倒抽着冷气:
“疼死了!”
尹萝愕然,有点好笑:“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根本感觉不到疼。”
“那岂不是真要死了。”
裴怀慎凉凉地道,但尹萝伸手去调整他身后的引枕时,他又一言不发了。
尹萝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没用那把断剑?”
纵然现在的裴怀慎可能不知道那就是苍青剑,可他见过那群匪贼是怎么用的,他为什么不用?
裴怀慎想了想,道:“你去过赌坊么。”
尹萝道:“没有。”
其实算去过。
裴怀慎道:“不到绝境不要打底牌。”
“……”
尹萝想着这句话,额上被轻轻敲了一下。
裴怀慎放下手,面上毫无血色:“你去玩会儿,有事就找谢惊尘。”
尹萝点头,起身就走。
袖口却被扯动了——裴怀慎的掌缘正正压着。
很低的、像是幻觉的声音:
“不要哭了。”
尹萝没走远。
准确地说,在客栈大堂,她就和萧玄舟正面遇上了。
“姑娘的这把剑,可有名字?”
萧玄舟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的佩剑。
尹萝道:“还没有。”
萧玄舟神色温融,说话的语调也比方才更柔和几l分:“还未出鞘,便覆灵光——冒昧了,我可否一试?”
尹萝也想看看这剑的风采,应了。
客栈后院有空地。
萧玄舟抽出剑,在手中轻转两下,毫不迟疑地出剑。与先前不同,宛如剑舞,一招一式都有难以言喻的观赏美,飘飖若流风回雪,轻灵如杏霭流玉。剑上流光不散,恍若薄雾轻纱飘舞。
“轻敏灵巧。”
萧玄舟道,反手将剑递给尹萝,“姑娘要试试吗?”
“我不会。”
尹萝迟疑地接过剑。
萧玄舟抬眸,视线由剑落到她眼中:“它是你的剑,试又何妨?”
……其实她是想试的。
毕竟玩游戏就是选的剑修。
无花哨的招式。
这一剑是非常基础、平凡的一式。
萧玄舟瞧着这一剑,似乎若有所思。
“……萧公子有何见教?”
“并无见教。”
萧玄舟口吻仍旧平和,近乎安抚,眼底蕴着柔软的亮光,沉静地阐述着,“我以为姑娘不擅剑道,从旁观之,却无用武之地。”
“姑娘这一剑,便使得很好。”
“……”
尹萝将剑归鞘,发动客套话,“萧公子谬赞。”
萧玄舟又道:“姑娘的剑势路数,倒是很适合疏星剑法。”
尹萝本来打算走了,听到这里都不得不问一句:
“疏星剑法?”
“是。”
萧玄舟微微笑起来,“很适合姑娘,和这把剑。”
尹萝动摇着要不要继续追问,感觉不对,往后看去。
谢惊尘站在楼梯最后一节的扶手边,静静地望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