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松绥幻境(三)
魅兽对情绪感知十分敏感,大约是察觉到了卫风的杀气和妒意,从一团毛茸茸的团子幻化成了人形,一头银色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远离江顾紧紧贴在了门框边。
卫风一愣。
因为那魅兽幻化成了个十来岁的稚童,身上都是卫风咬出来的伤口,脸上脖子上全是血,他面色惨白眼含泪光,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卫风周身凛冽的杀意倏然一收,正疑惑对方为什么是个小孩子时,那魅兽转身便要跑,但怪物原形的速度却比它快得多,连江顾抬手都拦了个空。
魅兽被他一尾巴拍在了地上,半透明的龙绡缠在了魅兽的脖子上,卫风面色阴沉地嗅了嗅,“你以为幻术能骗过我?分明是几百岁的老东西!你平日里就是这样迷惑师父的!”
魅兽恐惧地变回原形,浑身蓬松的毛全都炸开。
他张开血盆大口,却被一道灵气打在下巴上,而后颈间一紧,整个怪物就往后飞过去。
江顾捏住他的后颈,卫风甩动鲛尾挣扎了两下,原本想杀魅兽的鬼纹受不住诱惑,全都缠到了江顾手腕上。
“你先回去疗伤。”江顾对魅兽道。
“是,主人。”魅兽显然被吓得不轻,转眼便化作一道银色的雾气飘向了后园。
江顾掐住了条想继续行凶的鬼纹,垂眸看向卫风,“吃了多少?”
卫风耷拉着脑袋嘀咕,“没吃。”
江顾看向他的识海,那团乱七八糟的黑色元神已经哭了一天一夜,但是现在正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嗝。
显然是吃撑了。
这混账东西像是摸准了他不会让自己死,可着劲地在挑衅他的底线。
江顾拎着人来到后园,园子里的奇花异草已经烂根断叶,显然是被那条银蓝色的鲛尾给祸害了,价值不菲的玉石裂隙四散,古木上留了数不清的抓痕,清泉灵潭里飘着血水和被撕扯下来的茸毛。
整个园子死一般的寂静,江顾用灵宠契感知了一遍,没受伤的灵兽只剩十之一二,绝大部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伤口集中在脸和毛发最为柔软的腹部,被吃的灵兽数目虽然不多,但都是他精心挑选最能入眼的……
而他只去了主宅一趟,来回没超过半个时辰。
江顾倒没多么心疼这些东西,但他不虞来自卫风的挑衅,周身的气压变得极低。
卫风化作怪物的体型要比江顾大一圈,他死活不肯变回原形,鬼纹不老实地想往江顾衣裳里钻,被灵力震断也不喊疼,只是控制不住会哆嗦一下。
“你在闹什么?”江顾看他这幅模样,显然揍一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以这小畜生记仇的性子,这满园子的灵兽恐怕要一个不剩。
园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片狼藉中,江顾的声音听上去没多少波澜。
卫风只留给了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在江顾耐心耗尽准备收拾他的时候,果断变回了人身,转过脑袋委屈地瞪着他,“我的耳坠。”
“……”江顾垂眸看向他耳垂上的小洞,抬手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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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感的耳垂猝不及防被捏,卫风整个人都抖了两下,浅淡的绯色迅速从耳朵爬到了脖根,他红着眼睛道:“那是玄之衍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你不需要。”江顾蹙眉。
“我需要!我们本来一人一只的,我戴了快十年了!”卫风转过头,神情愤怒又受伤,“我没了最好的朋友,可是你连点念想都不让我留,你怎么能这样?”
江顾嘴角微微下压,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感觉有些怪异,却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任何不妥,但卫风却觉得他做错了,而这也是卫风和这园子中的灵宠最大的不同,没有灵宠敢这样挑衅和质疑他的决定。
但并不代表他会接受。
卫风胸腔中充斥着愤怒和无能为力,他竭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掉出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
卫风的喜欢实在无足轻重,江顾决定将人扔进炼器阵里教训一顿,然而不等他打开法阵,卫风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概觉得丢脸,他抬手用手背胡乱地抹掉,却在脸上留下斑驳的泪痕,哽咽道:“我是偷偷亲你了,但明明是你先教我的,我给你渡了好多灵力进去想给你疗伤,怕你生气才没敢说……而且我是因为耳坠没了太伤心才吃的灵宠,反正你那些灵宠都比我重要,你将我扔进炼器阵中炼化吧,我肯定比江林炼出来的法器好——”
他一边哭一边说,前言不搭后语,江顾被他哭得太阳穴直跳,“闭嘴。”
卫风抽噎了一声,只低着头悄悄抹眼泪。
分明□□熏心大逆不道的是他,胡作非为毁了园子吃灵宠的也是他,但他却哭得可怜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仗着江顾不会杀了他,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江顾目光淡漠,托起了他的下巴,于是这厮就更委屈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伸手抱住他的腰就想往他怀里钻。
卫风现在还是稚童心性,以为犯了错撒娇耍赖便能蒙混过关,左右不过皮肉之苦,但六欲道一念起而万欲生,即便心性坚如磐石其间诱惑与折磨也非常人所能忍受,遑论卫风心软多情,沉沦欲海失去自我是迟早的事情。
江顾并没有将他推开。
卫风吸了吸鼻子,得寸进尺,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亲上去,就像在清凉村的黑夜里一样,将师父白皙的脖颈一点一点舔得泛红,但仅存的理智阻止了他。
“走吧。”江顾的语气谈不上温和,却没有多少冷意。
卫风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师父,你……不罚我了?”
江顾垂眸看向他,现在罚他不过是些皮肉之苦,不如直接带人进松绥楼好好历练一番磨磨性子,“你很想被罚?”
这厮脸上泪痕未干,那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震惊又茫然,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脸色却逐渐
() 变红,心虚地垂下脑袋,使劲摇了摇头。
“不想。”
卫风闷声攥紧了他的袖子。
江顾将人带回了卧房。
卫风跟在他身后,看着房间内简单的陈设,闻到了独属于江顾的气息,只是味道淡到几乎没有,显然江顾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你今晚在这里睡。”
江顾道。
直到江顾关门离开,卫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只是“今晚”,那以后呢?
可惜没等他想明白就陷入了沉睡。
一个时辰后,江顾重新出现在了房间内,手中却多了个精致的木盒,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刀柄,对准了正在熟睡的卫风。
翌日清晨,卫风就得到了答案。
虽然他被塞进木偶人里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的木偶有些特殊,里面还有江顾的一缕元神,待他进来,那缕灿金色的元神立刻化作了金色的雾气,将他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到处都是江顾的气息。
“师父,我们去哪里啊?”卫风还没怎么睡醒,元神在木偶里舒服地瘫着,被江顾的元神包裹着,安全感十足。
“松绥楼。”江顾道。
卫风疑惑道:“松绥楼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江顾将木偶人扔进了腰间的灵宠袋里。
卫风有一瞬间的紧绷,但是很快江顾的那缕元神就将他笼罩在内,暖融融的金雾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江顾突然的温柔让他有些不适应,隐约还升起了几分警惕,但是这点警惕很快就被淹没,让他沉沉睡了过去。
松绥楼自外面看不过一栋平平无奇的三层小楼,掩映在幽深的竹林之中,毫不起眼。
江顾到时江向云已经在楼前,姚立并没有随行,他见到江顾,未语先笑,“七弟倒是很沉得住气。”
“大公子。”江顾敷衍地颔首。
“进去吧,说不定我们还能在里面碰见。”江向云抛了抛手中的钥匙,转眼便化作了流光钻入了门中。
江顾低头看了一眼灵宠袋,拿出钥匙紧随而去。
一阵湿厚的雾气扑面而来。
江顾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灵宠袋,却摸了个空,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模样,化作了件褐色的粗布衣裳,浓郁荤腥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低头,便看见了手中端着的一碗飘着油花的鸡汤。
“小江!”一道粗粝的声音隔着雾气远远传了过来。
江顾抬起头,便看见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朝着他赤脚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只并未开灵智的兽类。
身后传来了潺潺的水流声,江顾转身,看见了水面上倒映出的人影。
他身形矮小,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脸上涂了许多锅灰,嘴角还沾着些油腥,江顾冷眼和六岁时的自己对视,忽然明白过来江家为何要让他和江向云进松绥楼试炼了。
与此同时,江家主宅。
“第一重幻境是重
练道心。”江篆看着面前的两面一人多高的水镜。
属于江向云的那面水镜里,
变成了少年人的江向云正提着剑站在尸山血海中,
双目血红神情癫狂,而属于江顾的那面水镜里,江顾变回了稚童模样,身着粗布衣裳如同乞丐站在条河流面前,在他身旁的石碑上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百兽村。
“这个江顾立道心竟如此之早?”江殷重略有些诧异。
“向云顽劣,十五岁才立起杀戮道心,江顾……”江篆看着水镜中江顾身后逐渐变成血色的长河,微微笑道:“他找回江家来时已经八岁,中间应是受过不少磨难才立了无情道,无师无父,又是个四灵根,也算天道眷顾。”
江殷重负手站在了水镜前,忽然神色微动。
“父亲,可是有不妥?”江篆问。
江殷重看着水镜里的江顾,缓缓眯起了眼睛,“这孩子生来应是个五灵根。”
江篆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他来江家时测灵根便是四灵根,若他是五灵根,连修炼的门都入不了。”
江殷重若有所思,“这便有意思了。”
松绥幻境。
卫风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瞬间炸起了毛。
毛?
卫风震惊地站起了身,结果发现站起来和趴着的视野竟然相差不大,他急忙喊师父,结果出声变成了句沙哑的“汪呜”。
远处跑来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孩儿,有个眼尖的小姑娘发现了他,吓了一跳,“呀,哪里来的小狗,毛色好丑啊。”
其他小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来,瞬间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该不会是村口大花下的崽吧?”
“肯定不是,大花是黄毛,你看它,黑的白的灰的褐的,咦,还有红毛。”
“不过眼睛挺圆的。”
“可还是好丑。”
“它娘生它的时候是喝了染料吗?”
“哈哈哈哈哈!”
一群小孩无情地哄笑出声。
卫风气得头顶冒烟,但决定不跟他们计较,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江顾,他抬起头,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闻到了股极淡的暗香,却分不清到底在何处。
“好了,赶紧走吧,听说村子里来了两个修仙人,要收徒弟呢!”最年长的那个长臂一挥,“都跟上啊,小江,你也别落下!”
一群小孩闹哄哄的跑了过去,卫风被不小心踢了好几脚,晕乎乎地趴在了地上,心里不知为什么涌上来了股悲伤。
它这么丑,肯定没人要。
落在最后的一个小孩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空气中属于江顾的气息陡然浓郁起来。
卫风瞬间精神一振,终于想起自己不是只狗,赶忙爬起来挡在了他面前,“师父!师父!我是卫风啊!”
然而落在江顾耳朵里只剩下小野狗沙哑难听的嗷呜声。
他瞥了一眼这只长得乱七八糟潦草非常的小畜生,一脸冷漠地从它身上跨了过去。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