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48中 狐豺峡岭连声吠洪泽咚奔逞威风
沙陀卒尽上,李克用也早穿好了袍靴,分两百人与史敬思往寺后包去,自己直攻千佛寺前门。松木林中的山贼早已惊心,见甲见骑,谁敢撄锋,直退到院门前才扎住阵脚。李克用稍勒住兵,使后面人马裹甲,正要喊话,那院中几声豺吠马嘶,院门倏地打开,群贼欢噪,红豺窜出后,黑马便驮出一个威武雄壮的山大王来,这厮身着绿袍半袒胸,腰束金带携刀弓,骨朵丈八身六尺,豹头虎目脸黑红,佛耳秃髻神色怒,举动顾盼皆生风。李克用看了也着实吃了一惊,这姓盖的比薛铁山、李霓也不差了!
这厮突前勒住马,骨朵一挺,嚷道:“谁是李可应?”李克用踢马上前道:“你便是盖洪?”这厮点着头,上下扫了一眼,哂笑道:“却是个半瞎杂种!李可应,你过我的岭,我收你的财,天经地义,愿买愿卖,不愿打转!为什却杀我家众,堵我家门,扰我酒宴,是什道理?”李克用道:“蔚州是我家旧田,天下是李家天下,我李克用堂堂天子宗亲,何处行不得,却要将钱买路?”盖洪唾一口道:“呸!这山中长毛的猢狲多了,也没一只说自家是天子宗亲!”李克用道:“这山中长牙的山猪不少,敢拦道杀人你是头一只!我这姓氏,乃当今天子所赐,…”盖洪哈笑道:“住!住!住!却是赐姓,十个赐姓十个国贼!今日我碎了你头,没准皇帝还赏我一个官儿做做来!李可用,本大王院中还有贵客,此事怎了?”
李克用道:“易了!你随我下山,我予你官做,其余众人都有安置!或者我擒你下山,其余众人敢抗者格杀勿论!”盖洪道:“好!胜得过我这慈心象力伏魔杵,生死也由你!”便踢马要对战。李克用却嚷道:“慢着!你的马好,我的却疲了,如何对的?”盖洪笑道:“你眼却不瞎,我这马唤作子夜吞星乌鸦黑,方头竹耳蛤蟆眼,日行千里,夜行里千!莫说你的疲了,不疲也当不得的!”李克用道:“你不惧时,与我下马斗刀,胜了时我生死也由你!”这厮器重,自己又带着箭伤,还真对他不得!
盖洪哈哈一笑,便跳下马来,立杵于地,拔刀便嚷道:“孩儿们,看大王杀猢狲!”李克用下了马,安怀盛抢着要上。这时院门内又走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长汉来,形貌魁伟,气度不凡,比这盖洪更像一山之主,只是穿得普通,无金无锦,只是一件褐色布袍。这厮一咳声,盖洪那厮马上回头嚷道:“哥哥,如何出来了?只管坐着吃酒么!”这汉子着意打量了李克用一番,笑道:“脸上都有了,消散消散!”又低声道:“寺后有了兵,我使我那兄弟随二大王去了!”盖洪道:“有劳哥哥了,哎,酒也吃不安生!”李克用见俩人不是一伙,有意拖延,便抬手问道:“不知这位好汉如何称呼?”盖洪道:“我这位哥哥不说也罢,说出来时怕吓着你这猢狲,便是:一气贯三元,振铎摇百川,姓王讳泽,字…”
王泽抬手道:“在下生死不易名姓,濮州王仙芝的便是,泽本是名,仙芝乃字!”李克用也抬手道:“朔州李克用!”盖洪道:“便是沙陀朱邪氏!”王仙芝一怔,道:“莫不是讨平庞勋的朱邪氏?”李克用道:“朱邪赤心便是家父!”王仙芝忙揖道:“仙芝何幸,竟得见将军!”
盖洪却不耐烦道:“哥哥,揖他作什鸟?沙陀在代北可横得很,我自小便看他不过!李可用,有鸟便来战!”王仙芝拖住道:“兄弟,李将军,今日我姓王的丢个脸,一句话劝开如何?有道是:河有河水,井有井水。官有官路,民有民路。本不相干,今日风大吹在了一起,死了是命,伤了当跌,鸟飞天,鱼入水,各走各路,如何?”盖洪道:“哥哥开了口,我本合撒手,可这厮欺人太甚,我实在放他不过!”王仙芝道:“兄弟,民不与官斗者,终难敌也!”盖洪道:“我他娘便不信!”
这时院内突然乱了起来,只见几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在那里嚷道:“不好也!二大王着了箭,番兵入院了!”盖洪大惊,王泽拔刀道:“但去看二当家,这里有我!”盖洪跳上黑马,朝沙陀兵中抡了一圈迅速朝寺后奔去,红豺亦随之。李克用嚷道:“王泽,看你知礼,速速退去!”王泽冷声道:“将军若知礼,当收兵下岭,不然仙芝虽怯,也只好拼死一搏!”
李克用一笑,胡语道:“怀盛,将一队人去助敬思,射杀得盖洪,我有重赏!”安怀盛一去。李克用便不再答言,挥了后面一百甲士上去,自己却不动,在马上大嚷道:“我乃新任蔚州兵马使李克用,投械走者一切不问,执兵抗拒者族其家!”便有投械散走的,布衣斗甲士,无异于毛虫斗甲虫,长蛇斗神龙,这边一着则非死即伤,那边一着只是听个响,如何敌得?
很快,王仙芝便势孤了,却还是不退,抡枪大嚷道:“众兄弟,身在江湖,宁死不可负恩义,仙芝是客,尚不爱死,你等安得自便?”可是散走的还是斯走的,很快,抟在身边的便只有二三十人了。李克用手痒,取槊在手,一声喝,马进槊进,直抢王仙芝。王仙芝退抵大门,长枪如龙。李克用不下马,也不冲突,居高临下,以槊相斗,嘴里道:“王泽,蝼蚁尚且偷生,寻死做什?”王仙芝道:“蝼蚁偷生,干我王仙芝何事?”李克用道:“好!大丈夫便轻死乎?”王仙芝道:“不负恩义,何谓轻死?”这时,耳内有了豺声,听着似不好,王仙芝双臂贯力,荡开来槊,将枪一搠一推,枪脱手洞入马胸,拔刀滚地便抢。李克用跳马不及,马跌人倒,沙陀卒急抢急攻,一时围住,竟无法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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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会,盖洪咆哮驰至,其势猛恶,伏魔杵挥动处,铿铿蓬蓬之声不断,不是枪断便是头碎,不是甲破便是骨断。李克用不敢阻,指挥士卒分开。盖洪喊了声“哥哥”,马却不停,左右冲突,踏出一大片空地,才回身勒住了马。王仙芝见他身前身后中了数箭,问道:“兄弟,伤可要紧?”盖洪道:“头在鸟在,不打紧!只是折了第二的!”说话间,徐唐莒挟了一匹马也驰了过来,也中了数箭,后面还有一队沙陀骑。盖洪大喝一声,迎过去,依旧是所向披靡,人叫马叫,人碎马碎,人跌马跌。
徐唐莒道:“哥哥,此地留不得了!”王仙芝沉着,见盖洪回转,便道:“兄弟,你意如何?不走——我兄弟二人与你同死也罢!”盖洪却问徐唐莒道:“兄弟,那姓史的可是死了?他不死我不得走,我与第二的磕过头,这仇得报!”徐唐莒道:“没见起来,合是死了,谁当得兄这一杵的?”盖洪便道:“那走!”王仙芝便翻身上马,问道:“院中几位嫂嫂奈何?”盖洪道:“都是第二的劫的,随着官也罢,我也将不得!”将红豺捞到鞍后,便踢动了马。
这里马蹄才动,李克用一箭早已射出,直奔盖洪后心。红豺听觉极灵敏,听声便吠。黑马向斜里一冲,轻巧避过。沙陀卒边射边追,到了岭下,见那黑马又突了回来,流矢撤回了岭上。
李克用也无心再追,转了马要去寻史敬思,史敬思却踢着马寻了过来,半脸血污,垂着一边肩膀,若不是安怀盛一箭缓了那贼的手,坏的便不是肩头而是人头了!李克用收了兵,遣快骑传信给蔚州刺史傅文达,说千佛岭贼破,盖洪、王泽等大小山贼窜逃四散,恐劫掠四近村落,衙中合遣兵守捉。回头清点了一下人马,死伤竟逾百人,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俘虏却也不过百来人,到佛堂坐下,见了几个哭哭啼啼的妇人,猛然才想起不见了李嗣恩,流矢下令去寻。
安怀盛将着人寻了半夜,才在岭子高深处发现了人,拄着腰刀背着一块墓碑坐着,唤他醒来,问了一路,却只是说“追贼”、“追一小贼”、“迷了路”。
折回千佛寺时,李克用已拥着两个妇人睡过去了,李嗣恩在檐下候了半个时辰,史敬思裹着头从厢房出来,便将他唤进了房里,一床睡了。在李克用身边,史敬思从来是少睡的,可头受了伤,人便昏沉,很快就睡过去了。李嗣恩却睡不着,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小贼,他疑心这厮便不是人,不然小小身样哪得如此大的力气,跑得又快,一晃眼便不见,一晃眼又在那里嚷!想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便看见门缝里有了火光,开始他还以为是亲卒过来巡看,后来见那火光久不动,而且愈发光灿起来,鼻尖又闻了些焦味,才慌忙跳下地去,开门一看,却是他阿伯睡的佛堂着了火,流矢大喊起来。
李克用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直到走出禅房,他才发现自己昨晚睡下时的佛堂烧塌了半间,他以为是失了火,也没有在意。及至上马时节,他才以现腰间的这柄刀不对,解下来看时果然错了。他随身的两柄刀,一长一短,皆是天子所赐!流矢折回身去寻,并没见到,问俩个妇人,妇人也是不知,那昨晚便不是火盆失火,而是有贼偷刀放火,李克用搜检了一回,也没有踪迹,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