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洛水狩猎
“你实在是太大意了,协儿。”
徐徐将手中的利剑收入鞘内,递给了伺候在旁的蹇硕,天子站起身来,踱步走向刘协,口中淡淡地说道:“朕估摸着,你多半也已经意识到,就这件事上,何氏包括辩儿皆是叫人耍得团团转。”
“但,你却未曾发现,自己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亦是无形踏入了这场棋局”
随着临了一个字落下,天子来到了刘协面前,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胸口。
“这几年,你过得着实太顺了顺畅到,即便身旁养有不少能人,却依旧忽略掉了四周潜藏的危险。”
“”
刘协张了张嘴,顿感哑口无言。
“知道么,协儿,朝廷于明年原本准备设法回收司隶部权贵手中那些靠着兼并得来的土地,改以官田的方式租给落魄的平民耕种,待得此法渐渐推行至十三州,或能稳固住局势。”
“但如今贸然滋生了这事,官田租借之策暂时也就只能束之高阁了。”天子背着双手,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刘协面露愧疚,不禁垂下了脑袋,攥紧了拳头。
见状,天子笑着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宽慰道:“朕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让你羞愧。”
“协儿,你得明白了,如今你的一言一行,已经足够影响到我大汉的国策,甚至,关乎到国家的稳定。”
“故此,在每决定一件事前,要考虑得更加全面,更加周全,断然不能留下半分破绽。”
“儿臣受教,多谢父皇。”刘协痴痴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注意到了儿子脸上愈发凝重的神色,天子笑着继续说道:“无需担心,协儿,你尚还年轻,未来有足够的机会扳回一城朕嘛,身体亦是吃得消,所以,不必操之过急。”
说着,他见刘协小脸仍是铁青,遂打趣道:“堂堂燕王,干生什么郁闷气呢?过几日便是皇狩了,你这臭小子届时且与朕一同,权当去散散心吧。”
“”刘协看了一眼天子。
他其实清楚,老登这话,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罢了。
但最终,刘协还是轻轻颌首,应下了这件事。
而与此同时,在雒阳北城左将军府的一间石砌房间内,卢植正满脸阴沉地死死盯着前方入口处。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密道边逐渐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随即又是片刻,一个消瘦的人影走了进来,将半截身子倚在石墙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卢植,口中戏谑着说道:“左将军这么急着召唤在下,所谓何事呀?”
“砰!”
一本百年手写古籍被冷不丁地砸入了墙垣,卢植眯了眯眼睛,语气冰冷地质问道:“刘蠡!你终于肯来找老夫了?哼!今日无论如何,你务必要给我一个解释!”
话音落下,那位被卢植唤做刘蠡的消瘦男子满是癫狂地笑了笑,弯下身子重新拾起了古籍,旋即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说道:“左将军今日冒险联络在下,难不成就是为了兴师问罪么?”
“哎呀呀,倒是某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您呢?”
卢植面色黝黑,手背青筋暴起,遂毫不客气地说道:“陇西羌族昭然若揭的野心,还有死在京兆府监牢的合肥侯,别告诉老夫,这两桩事与你没关系。”
“哦”
“原来,左将军说的是那两件事啊。”刘蠡舔舐着嘴唇,宛若这才回想起来,随即,他笑着承认道:“没错,是我做的左将军莫非与合肥侯有旧?对了,我怎么能忘了,卢子干之名,天下士人皆知。”
“刘蠡!事到如今,还当自己是皇室子弟么?!”卢植满脸愠怒,重重地一拍座椅旁的桌案,咬牙切齿地喝道:“你最好少给老夫装蒜!”
听闻此言,刘蠡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卢植,环抱着双臂,不置与否地感慨了一句:“左将军还真是将燕王那个小家伙视作了亲儿子般”
“汝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卢植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老夫明明提前就警告过你一次”
“我记得、我记得,别碍事嘛,对么?”刘蠡莞尔一笑,但下一秒,他却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平淡地迎上了卢植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说道:“可是左将军啊,某已经等了二十余年”
“你那个英勇不凡的徒弟,在这短短两年内先是镇压了冀州王芬,又亲手覆灭了草原鲜卑的十几万大军,迫使到连我都得亲自出面,陪同柯比能签下一份求饶协约燕王,真是了不得。”
“那么作为他的师傅,左将军,您近几年里,做了些什么呢?呵呵,你什么都没做,闹得眼下我甚至有些怀疑,堂堂名满天下的卢子干,是否在敷衍我等”
“”卢植不甘地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解释道:“老夫这边,尚有许多事要准备至少,宗府羽林郎如今在我的掌控之中。”
“切。”
“一支羽林郎?”刘蠡不屑地轻哼一声,烦躁地说道:“左将军,我没耐心听您讲这些有的没的,总之简单一句话,你打算几时动手?”
“你居然等不及了?二十多年都过来了,差这一阵子?”卢植双眸一垂,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刘蠡,好像对这个回答感到了百般震惊。
刘蠡懒洋洋地歪着脑袋瞥向卢植,表情古怪地说道:“前面十几年,皇室可没有一个叫刘协的小崽子,能够打得鲜卑抱头鼠窜,草原求和”
“冀州、幽州,乃至于半个并州,偌大的北方三部,皆被这小子率军扫平。”
“陇西羌族和北宫伯玉的八万大军,原以为能拖上他最起码一年半载的工夫,结果却叫这小家伙一战覆灭了干净?眼下更是摆出架势要帮衬着天子回过头处理各处郡县的土地事宜,你还叫我等?等到几时?等到汉室的内忧外患都被解决?啊?”
越说下去,刘蠡的语气变得愈发激动。
岂料听了这话,卢植却是隐约浮现了几许嘲讽的笑容:“因此,你怕了?”
刘蠡愠怒地看了一眼卢植,平静地说道:“左将军,那刘协是个晚辈不假,某亦敬重他的才能,出于身上流淌的血脉,我也不希望汉室失去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雄主。”
“但是,这小子的发展势头正在逐步威胁到我方,合肥侯之死,只是一个警告!”
“倘若左将军还没有什么行动,那么,我将会采用我的方式,来解决当年的那场恩怨”一边说着,刘蠡双眸猛地掠过一丝寒光:“相信,届时左将军不会喜欢我的方式。”
“老夫是不是能理解为,你在威胁我?”卢植攥紧了玉带,气势不堕地反问道。
闻言,刘蠡笑着摆了摆手,轻飘飘地说道:“某仅是觉得,往昔的恩怨,是时候该偿还了假设左将军这边始终没动静,就由我来做!”
“”卢植深深凝视着刘蠡。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家伙,早已不再是自己当年所熟悉的那个人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果要依照这家伙的方式来解决当年的恩怨,或许整个汉室都将面临巨大的灾难,甚至亡国之危。
联想到此刻,卢植不自觉间口吻和善了三分,夹带着恳求道:“再给老夫一些时间。”
刘蠡扬起下巴思虑了片刻,旋即抬起右掌,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一个月!”
“今年初雪前,要是左将军并未履行承诺,使我重归雒阳,叫窦氏一门沉冤得雪,以及,让全天下人都瞧清刘宏真面目的话后果如何,您懂的。”
“”卢植长长地吸了一口浊气,最终应许道:“好!就在年底之前,老夫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哦,对了。”
“说实话,我很好奇,若是有朝一日,小家伙发现了你这个师傅的真面目到时候,左将军是否会对他痛下杀手?”
“”
卢植脸色铁青,一对眸子恶狠狠地瞪着刘蠡,一声不吭。
见状,刘蠡撇了撇嘴,顿感无趣地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某就暂且耐下性子,恭候着左将军的好消息。”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看刘蠡准备离开,卢植不悦地打断道:“你叫那些”
仿佛是一早猜到了卢植的心思,刘蠡懒散地向身后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道:“我晓得左将军的意思,那些放出谣言的家伙,就此打住。”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卢植瘫软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叉。
【最终期限么?】
他闭着眼睛若有所思,脑海内却不停游荡着对方临行前的那一问。
“永远不会。”
短短四个字的一句话,直叫卢植身心俱疲,他松开了手掌,双目失神地望向了悬挂在墙垣上的一把,貌似适合三岁小儿练习的短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