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子午岭
张元、赵明秀等人离开直罗镇,沿华水(葫芦河)河谷向西北行进,以子午山(又称子午岭)为依托隐匿好行踪,坐等狩猎的目标自动送上门来。
子午山,唐以前称为桥山,因山势绵延,呈南北走向,与本初的子午线相合,且先人惯称北为“子”、南为“午”,故称这段山岭为子午岭。
相传,轩辕黄帝氏族部落起源于桥山与北洛河上游,后逐渐发展壮大。《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黄帝崩,葬桥山。距今三千年前,周人从黄土高原南迁,定都关中建立周朝,黄土高原也由此开始逐渐被北方游牧民族占据。
黄土高原紧邻关中,可算是关中地区的北大门,失去了对黄土高原的控制,中原王朝便无险可据,黄土高原因而成了中原王朝与西北游牧民族争夺的焦点地区。公元272年,秦人征服义渠,占据黄土高原,为加固统治,在此地修建长城,以抵御西北边游牧民族的入侵。
子午岭,地处黄土高原腹地,介于泾河与北洛河之间,是黄土高原上南北穿越的要径。秦在子午岭的山脉岭脊上筑有直道,南起云阳,北达九原,沿途设有烽隧、墩台和关口,自北至南主要的关寨有五亭寨、兴隆关、艾蒿店、调令关、金锁关等,算是中国最早的军用高速公路。
中国历史上,北宋灭亡之前,中原王朝凡是处于强盛时期,都能牢牢控制黄土高原。一旦失去了对黄土高原的管控,中原王朝要么寿终正寝,要么偏安南方一隅。
到了北宋,东北边失去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燕云十六州”这道天然屏障,如若再失去西北这片可作为缓冲地带的黄土高原,北宋王朝失去对中原的统治也将为期不远。因而对黄土高原的争夺,北宋与西夏异常激烈,到了李元昊这里,已趋白日化。
可惜的是,北宋君臣最终不明其中厉害,只求当时过得去,找到各种借口对西夏妥协,失去了对黄土高原的绝对管控权。之后八十余年,活活累死在了从东向西长达数千里的边境线上,成了第一个不是亡于内乱、而是亡于外患的中原王朝。
北宋一朝,从建国到灭亡,很好地贯彻了重文抑武的国策,大大地防范了武人的跋扈,却也很好地束缚了武将的手脚,武将们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实难发挥主观能动性,从此攻不足而守有余,除了被动挨打,就是吃尽败仗。
鉴于此,北宋为抵西夏御骁勇善战的骑兵入侵,可谓是煞费苦心,在黄土高原这道长达近三千里的军事防线上,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修建了将近五百座城堡和要塞。耗费人力物力如此之巨,若是从经济学家的角度看,还不如痛下决心,学学人家大唐,一巴掌将西夏政权拍死得了。你说是不?(这些是皮外话,可较真,也切莫较真。)
子午岭如此军事重地,张元、赵明秀想着在此设伏,是不是脑瓜子生锈了?
应该不是,由东向西跨过子午岭,庆州府就几十里地而已。
谁敢说千里跋涉之人,快到目的地门口时,那份心情不是愉悦兴奋的。麻痹大意,淡忘危险,放松警惕,人之常情。
张元、赵明秀等人该是这么想,真能如愿以偿吗?
那不一定,从范仲淹从京城赶来西北所做的一切来看,可堪称打防守战的大师级人物。
北宋立国之初,西夏向宋称臣,边境地区以贸易为主,少有军事冲突。然而,党项人李元昊的出现,改变了原有的局面。1038年,李元昊率领党项人创建大夏国,为了与北宋划清界限,下令大夏国所有男性三日内必须秃发,违者以死罪论处。如此决心,大宋皇帝赵祯(宋仁宗)应该是不知道的,不是的话,他也不会老想着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与西夏李元昊握手言和、睦邻友好了。
党项人立国前,四处征战,开疆拓土,骑兵骁勇善战,且羽翼丰满。1040年,西夏大军突然大举进攻北宋的边塞城镇,宋帝国可谓是措手不及。大宋将士三十多年无战事,武备松弛,三川口一战,宋军惨败,数百里关城要塞大多被西夏军洗劫或占领。至此,范仲淹众望所归,来到西北救火。
范仲淹一到西北,没大摆筵席,没空喊口号,而是马不停蹄地进行实地考察。他陡然发现,北宋延州府一带的防务十分松懈,军队之中问题多多,民族关系不堪入耳种种迹象都不利于宋军深入敌后作战。
既不利于主动进攻,且西夏李元昊又爱好主动进攻,那何不来个以逸待劳、以守为攻。
见军队中,有不少兵士来自南方,戍边太久思念家乡,斗志不高。为了提高士兵的斗志,范仲淹便从本地招募士兵,这些新招的士兵既熟悉山川地形,又因保卫的是自己的家园从而斗志昂扬,真是一举两得。
又见军中指挥制度森严而呆板,范仲淹又连忙精选了一万八千名士兵,分成六部,让每个将领统率三千人,从此消除了过去兵将互不相识的弊病,军队的战斗力迅速得到提升。
这还不够,想着自大唐衰败以来,西北边境上的百姓,不管是汉族百姓,还是羌人等少数民族的百姓,早已被汉族人建立的政权欺凌压榨的不成人样,边境地区的民族关系已异常尖锐复杂。范仲淹便以务实的作风,以诚相待,一边对其心灵上抚慰,一边对其经济上扶持,一切从稳固边疆出发,缓和跟沿边地区少数民族关系,消化矛盾。权限之内,想到就实行,权限之外,奏请朝廷给他机会实行。其中就包括酒水销售,从国家专利变成了边疆之民全体参与,还包括均匀土地,让当地一些士兵的家属开展营田。这样一来,边疆百姓获利不少,士兵也一边打仗一边生产,不仅解决军队给养问题,士兵家属也相应获得了一些经济上的收入。
试问这样务实的一位官员,且博学广识,且带着使命而来,见到子午岭,心中想起的当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因文治武功撑起的那份民族威严,不该是游子终于到家了的那份欢喜雀跃。
来到葫芦河畔,白玉天望着对岸此起彼伏的山脉,欢喜不已,下得马来,跟范仲淹走在一起,说道:“大人,今日过得此山岭去吗?”
范仲淹转头将大队人马看了一眼,见众人风尘仆仆,人困马乏,开怀说道:“大家自延州府护我上路以来,天黑歇脚,天亮赶路,一路马不停蹄,想必也累了。今日在此歇下,明早过得子午岭去,赶到庆州府衙吃晚饭。可好?”
小小校尉吴三走上前来,说道:“大人,没护送你走进庆州府衙大门之前,将士们那敢说累来着。天色尚早,要不上的山岭去,在山脊上的营寨里过夜,我们也歇的心安些。”
范仲淹看了白玉天一眼,说道:“小子,一路上你提心吊胆的不成样子,怎么不说话了?”
白玉天笑答道:“大人,恕我愚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为好。”
范仲淹微笑道:“你若愚钝,我们一行人怕是走不到这里。有话就说。”
白玉天说道:“大人,于公而言,今晚在山脊上的营寨里过夜,自是再好不过。不过于私而言,又盼着在此地寄宿一宿,看看能不能了结一些江湖恩怨。”
吴三说道:“白兄弟,大人深受皇命来西北御边,所处的全是公事,不存在私事。”
白玉天笑答道:“吴三哥说的极是,小弟犯糊涂了。”
吴三朝范仲淹有礼道:“大人,当以您的安全第一,其他事日后有机会再做计较。”
范仲淹微微一笑,说道:“白玉天,你口中所说的私事,有利于家国否?”
白玉天有礼道:“回禀大人,于心怀家国的人而言,家事无忧,爱国之心自宜更浓烈。”
范仲淹大笑道:“好,今日在此歇下,了断家事烦忧,求个爱国热诚。”
白玉天行礼道:“谢大人体恤。”
吴三不悦,道:“白玉天,你”
范仲淹拍了拍吴三的肩膀,微笑道:“吴三,百姓的江湖,受的不好听些,就是官员的天下。处理好江湖事,不失为治理好天下的一种策略,白玉天此举并无失当之处,静下心来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天亮赶路。”
吴三有礼道:“卑职领命。”
范仲淹大声说道:“今日不赶路了,在这葫芦河畔歇下。”牵着马朝人烟处寻去。
众人领命,牵马跟其后头,欢声笑语一堆。
范仲淹见大伙儿高兴,说道:“白玉天,难得大伙儿心情畅快,何不放歌一首,以驱除山林间的瘴气,求个山道清洁干净,人心安逸。”
五山道人附和道:“小子,大人发话,可不能不听哦!”
白玉天朝大伙儿一个笑脸摆上,道:“那我来上一段了,大伙儿可别塞着耳朵不听。”
几个胆大些兵士齐声说道:“有请白公子放歌。”
白玉天欢欢喜喜跨上马背,放声歌唱起来:
“重关叠嶂,险在地者也;”
“谋臣猛士,险在人者也;”
“懔懔危惧,险在心者也。”